以我,汉娜·施耐德,作为他职业生涯的盖棺定论。”
伊兹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这段信息量巨大的独白。
海风吹拂着她的金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沉思的古希腊女神像。
“是的,”
汉娜继续说道,
“即使他自认一生一无所成,也可以用这个‘意外成果’聊以慰藉。
那么,我为什么不行?
即使我既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需要,但我可以去治病救人。
并非为了崇高理想,也不是出于悲悯,仅仅是为了某种……纯粹的、形而上的自我满足。
救助患者,无关他想如何被救,期望是什么,是圣人还是混蛋。
我只去救助,完成他最基本、最核心的所谓‘主诉’。”
“就像这位以撒?”伊兹目光转向囚笼中仍在低吼的怪物,语气了然。
“就像这位以撒。”
汉娜肯定道,
“公司需要一个宣传的契机,所以我选择他作为我的病人。
他想要长寿,我就给他长寿的‘可能性’;
病人想要财富,我就引导他走向看似能获财富的捷径;
病人想要治愈躯体,我就阻断他感受痛苦的神经。
至于后续如何,与我何干?
我只需要在完成‘救助行为’的过程中,获得那种微妙、近乎虚无的满足感。
就和阿尔维斯医生一样——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只不过他的追求带有一些理想主义者试图改造世界的浪漫色彩,而我,则是纯粹的虚无主义和存在主义践行者。
用更哲学化的语言表述,我的行为更接近一种‘荒谬的自由’:
在无意义的世界中,通过重复看似有意义的行为,来对抗虚无本身。
我之所以成为他的助手,也正是因为这种微妙共鸣。
我们之间并非等级分明的上下级,更像一种基于相似内核的相互吸引。”
伊兹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用既有洞察又略显刻薄的语气评价道:
“听起来,你像是西蒙娜·德·波伏娃笔下在存在主义困境中挣扎的女性,试图通过‘为他人’的行动来定义‘为自己’的存在。
但本质上,这依然是精致的自我欺骗。
用克尔凯郭尔的话说,这或许是‘美学阶段’的一种变体:
追求瞬间的主观满足,却始终无法触及伦理的确定性和宗教的超越性。”
她的点评冷静精准,理解和同情隐藏在冷静言辞之下,语气却不自觉模仿了某位熟悉长者的风格。
汉娜嘴角再次浮现那抹极淡笑意,“当然,这只是我过去的想法——或者说,填充空虚灵魂的权宜之计。
事情在几个月前发生转机——那不再是我唯一的动机和目的。因为,我遇上了西拉斯先生——”
说到这里,汉娜的声音突然染上异样的、近乎狂热的色调。
平静的灰色眼眸瞬间燃起炽热光芒,如同平静水面下骤然喷发的滚烫熔岩。
伊兹下意识后退半步,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
就像那些“深度改造”后重上岗位的“模范市民”,见到印着开国元勋头像的绿色纸张时流露出的强烈渴望。
汉娜身体微前倾,声音拔高几分,优雅恬静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带着表演性质的急切:
“西拉斯先生,他是……如此与众不同!
他洞悉我灵魂深处的空洞与残缺!
他看到了我存在的本质!
在他身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的真实感!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清晰,就像……”
我知道,这是结束话题的最佳时机。
再让汉娜继续这种近乎失控的欲望表达,对她、对伊兹都无益,只会让场面更难收拾。
如同一出精彩独幕剧,演员情绪达到顶峰,幕布就该适时落下,留下余味供观众品咂,而非任其在舞台上歇斯底里。
“好了,汉娜,停下。”
汉娜亢奋的神情如被按下暂停键,狂热火焰迅速褪去。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与恭顺:
“是,西拉斯先生。”
我转向伊兹,她明亮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警惕。
我试图用尽可能平实客观的语气解释道:
“准确来说,这是一种……低序列吸血鬼,或称‘血仆’、‘眷族’,对于血统更纯粹、力量更强大的高位同类,产生的一种近乎本能的遵从欲望。
只不过,由于汉娜的特殊情况——她作为人类的几乎全部生理性欲望都被意外剥夺。
这导致她在面对强大‘上位者’时,会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或者说,用更精确的术语描述,可以称之为一种‘由于主体性基底的内驱力结构被剥夺,存在性内核呈现虚位,因而极易被具有强统御力的外部意志渗透、重构’的现象。
其外在表现,就是一种渴望被命令、渴望服从、甚至从中获得某种替代性满足的上瘾式心态。”
我努力让解释听起来清晰易懂,避免过多晦涩术语。
然而,我注意到伊兹漂亮的蓝眼睛里,怀疑神色似乎越来越浓。
她微微撅嘴,像在努力理解一个极其复杂的数学公式,又像在判断我这番说辞的真实性。
当然,我知道她这种神态,可能有相当一部分是刻意伪装。
“能理解吗?”我温和地问道。
“嗯……”
伊兹拖长语调,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轻轻点头,
“大致能明白。
或者说,见怪不怪了。
在你身边发生任何事情都很正常,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