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仇恨与野心在暗处发酵,如同陈年的毒酒,色泽愈发醇厚,毒性也愈发剧烈。吴越之间的暗斗逐渐浮出水面,而楚国的复兴之矛,已率先刺破了中原看似稳固的盟局。
姑苏台,历时数载,耗资巨万,终于在今夜迎来了它的落成庆典。
高台依山而建,飞檐斗拱,直插云霄,仿佛要与星月争辉。台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侍女如云,捧着美酒佳肴穿梭其间。丝竹管弦之音袅袅传来,伴随着阵阵悦耳的铃铛声与娇笑。
吴王夫差高踞主位,身着锦绣王袍,面色红润,意气风发。他一手揽着身侧巧笑倩兮的旋波,一手持着金樽,接受着群臣的朝贺。旋波今日更是盛装打扮,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依偎在夫差怀中,纤纤玉指不时为他斟酒,喂食。
太宰伯嚭立于阶下,满面春风,高声颂扬着姑苏台的壮丽与大王的英明:“此台巍峨,俯瞰四野,足显我吴国赫赫声威!大王励精图治,不忘先王之仇,更建此台以明志,实乃千古明君!”
众臣纷纷附和,阿谀之词不绝于耳。唯有相国伍子胥,独自坐在角落的席位上,面前的美酒佳肴丝毫未动。他穿着一身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深色旧袍,脸色铁青,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他看着高台之上沉湎酒色的夫差,看着那妖娆惑主的越女,看着那群谄媚邀宠的臣子,只觉得胸中一股悲愤之气几乎要破膛而出。
“大王,”伯嚭见气氛热烈,趁机进言,“姑苏台既成,当有祥瑞以贺。臣闻越王勾践,感念大王不杀其使、收纳贡礼之恩,特精选神木巨材,欲献于大王,以助王威。此正显其恭顺之心也!”
夫差闻言,哈哈一笑,轻抚旋波的秀发:“勾践倒也算识时务。准其所奏!”
“大王!”伍子胥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破锣,瞬间压过了现场的靡靡之音,“万万不可!勾践卧薪尝胆,任用范蠡、文种,日夜练兵习武,其志在复仇,岂有真心臣服?献木是假,窥探我虚实,耗费我民力运输是真!此乃亡国之兆,大王切不可听信谗言!”
欢乐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伍子胥身上,带着惊愕、不满,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夫差的脸色沉了下来,欢愉被打断,让他极为不悦:“相国!今日盛宴,何必再提这些扫兴之事?勾践若有不臣之心,旋波在此,其国中美女财货任寡人取用,他岂敢妄动?相国年老,未免过于多疑了!”
旋波也适时地露出委屈害怕的神情,往夫差怀里缩了缩,柔声道:“大王,相国……相国是否对妾身有所不满?若是如此,妾身愿即刻离去,以免惹相国动怒……” 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
美人垂泪,更激起了夫差的怜惜与对伍子胥的不满。他冷声道:“相国,你醉了。来人,送相国回府休息!”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伍子胥看着夫差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伯嚭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冷笑,看着旋波那矫揉造作的姿态,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老臣未醉!醉的是大王!是这姑苏台上下的诸公!吴国……吴国将亡于越人之手矣!”
他甩开侍卫的搀扶,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走下姑苏台。那孤独而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也带走了吴国最后一丝清醒的声音。
越国,依旧是那间靠近马厩的陋室。勾践舔舐完苦胆,面无表情地听着文种的汇报。
“大王,姑苏台夜宴,伍子胥强谏被斥,颜面尽失,夫差对其已生厌弃之心。伯嚭传信,夫差已同意接受我国进献的巨木。”文种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范蠡却冷静地补充道:“此计虽成,然伍子胥在吴军威望犹存,其本人更是刚烈忠勇,只要他在一日,吴国便难真正瓦解。送木之事,可派诸稽郢带队,命其细心观察吴国道路、关隘、驻军情况,尤其是姑苏一带的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