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岿然不动,待子玉说完,才缓缓出列,声音依旧沉稳:“司马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冒进。晋国赵盾,非易与之辈,其西攻秦国是虚是实,尚未可知。若贸然北进,恐堕其彀中。吴国孙武、伍子胥虎视眈眈,我军主力若北调,东南防线空虚,彼若乘虚而入,又当如何?届时两面受敌,悔之晚矣!”
他转向楚王,恳切道:“老臣之策,依旧是稳固东南,静观其变。可增兵边境,加强戒备,但不可率先挑起大战。待晋秦相争,两败俱伤,或吴越有变,我再伺机而动,方为上策!”
楚王看着殿下争执不休的两位重臣,心中犹豫不决。子文的稳健让他觉得安全,但子玉的进取又符合他扩张的野心。最终,他采取了折中之策:“令尹与司马所言皆有道理。这样吧,子玉可率三万兵马,北上至叶邑(今河南叶县)一带,陈兵耀武,威慑晋郑,但不可主动攻击,视晋国反应再定行止。东南防务,仍由令尹统筹。”
这个决定,看似平衡,实则进一步削弱了子文的权威,赋予了子玉更大的自主权。楚国的战略,在内部斗争的拉扯下,陷入了首鼠两端的尴尬境地。
吴国梅里,吴王阖闾密切关注着晋秦楚的动向。孙武和伍子胥都认为,这是吴国休养生息、巩固内政、同时暗中布局的良机。
“晋国内耗,秦楚牵制,天下目光暂时远离东南。”孙武对阖闾分析道,“我军当利用此隙,全力发展水军,打造楼船,训练士卒。同时,可派遣使者,联络淮水流域那些受楚国压迫的小邦,如钟吾、舒鸠等,许以利益,使其成为我未来北伐之前哨。”
伍子胥则更关注越国:“大王,越国表面恭顺,然其王允常、太子勾践,皆非池中之物。我监国在彼,虽能监视其明面举动,然其暗中动作,恐难尽察。臣建议,可令监国暗中排查越国军械打造、士卒操练之实情,并重金收买越国重臣,以为内应。”
阖闾深以为然,一一采纳。吴国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在沉默中积蓄着下一次腾飞的力量。
而在越国会稽,勾践对吴国监国的到来,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配合”。他不仅将越国军政“坦诚”相告,更主动将越国最好的工匠派往吴国“学习”,将越国特产的美女、珍宝源源不断送往梅里,甚至将自己的妹妹献给阖闾为妾。
暗地里,勾践与文种、范蠡的谋划却从未停止。
“吴国监国,已在我掌握之中。”文种低声道,“其好酒色,贪财货,我已投其所好,其所报回吴国之情状,尽在我意。”
范蠡则负责军事:“死士营已扩至八百人,皆能于山林水泽间搏杀。另,按太子之策,于沿海隐秘之处,督造可与吴军楼船抗衡之战船,虽粗糙,然突袭可奏奇效。”
勾践面无表情地听着,淡淡道:“很好。继续麻痹他们。吴人愈是骄狂,我越国崛起之机便愈近。告诉所有人,忍下去。我们等的,是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晋国绛都,太史令董狐的竹简上,又添了新的一卷。他记录了赵盾定策西征、镇压政变后的清算、以及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权威。
他的笔法依旧冷静,不掺杂个人情感,只是将事实铺陈开来。然而,在卷末,他再次留下了判词般的短句,较之以往,更为直指核心:
“政由盾出,祭则寡人。晋室之鼎,其足已蚀。”
这寥寥数字,道尽了晋国公室被彻底架空,国家权柄尽归赵氏的现实。那象征着国家权力的巨鼎,其支撑的足部已然被腐蚀,倾覆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董狐的史笔,如同悬于赵盾头顶的无形利剑,记录着他权倾朝野的每一步,也预判着那盛大权力之下,潜藏的无尽深渊。
晋国的阴影笼罩着中原,秦楚的博弈仍在继续,吴越的暗棋悄然落下。权臣的意志驱动着历史的车轮,在血与火的征途上,碾压过无数的野心与牺牲,奔向那未知而必然充满动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