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直指核心:“楚,僭号称王,非王而王,其志不在诸侯,而在吞并天下。今楚围商丘,志在灭宋。宋若亡,则淮泗上游尽为楚有,其势不可制也。届时,中原诸侯,谁能独抗?秦虽强,据崤函之固,然楚若整合中原之力西向,秦岂能安枕?”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秦臣都屏息凝神。重耳继续道:“晋国与秦,乃兄弟之邦,虽有龃龉,然唇齿相依。晋乱,则秦之东顾忧;晋强,则可为秦之屏障,共御楚狄。外臣不才,愿借秦伯之力,返国正位,涤荡内秽,强晋安民。届时,晋愿与秦永结盟好,崤山以东,晋国承当其冲,维护诸夏;崤山以西,仰仗秦伯威德。秦晋携手,内尊王室,外攘蛮楚,则天下可安,霸业可成!此非独重耳之愿,实乃天下苍生之望,亦为秦国万世之安计也!望秦伯明察!”
这一番应对,格局宏大,分析透辟,既指出了楚国的巨大威胁,又阐明了秦晋合作的战略必要性,更许下了郑重承诺。不仅打动了秦穆公,也令殿中不少秦国大臣暗自颔首。
秦穆公抚须良久,终于露出了笑容:“公子之言,深得寡人之心!秦晋相邻,理当相助。寡人决定,助公子返国!”
秦穆公雷厉风行,既已决定,便立刻付诸行动。他与重耳歃血为盟,约定助其返国为君,晋国需与秦国保持友好,共抗外侮。穆公慷慨地调拨兵马粮草,任命大将公孙枝为主将,率领一支精锐的秦军,准备护送重耳东渡黄河,直指晋国腹地。
消息传回馆驿,重耳团队群情振奋。多年的流亡生涯,终于看到了尽头,争霸天下的伟业,即将迈出最关键的第一步。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也从卫国方面传来:田穰苴已接受邀请,正在前来雍城的路上。
重耳闻讯,既喜且忧。喜的是得一天赋将才,忧的是此刻大军即将开拔,返国之战贵在神速,无法等待田穰苴到来。他立刻召集群臣商议。
赵衰道:“田穰苴乃大将之才,未来抗楚不可或缺。然此刻我军行踪贵在隐秘迅捷,不宜久等。不若留一书信与可靠之人,待其抵达雍城后,说明情况,请其暂留秦国,或随后续部队跟进。待我等国内粗定,再迎其入晋,委以重任。”
重耳从之,亲笔修书一封,言辞恳切,说明情由,并表达殷切期盼之意,留下狐偃的一名心腹在雍城等候田穰苴。
当重耳在秦庭慷慨陈词,定下西进东归大计之时,东南之地,吴国公子季札的北访,正持续产生着微妙的涟漪。
离开鲁国后,季札又访问了齐国。此时的齐国,在公子潘(齐昭公)的暴政和战后凋敝中喘息。季札拜见了齐侯,言辞依旧得体,但敏锐地察觉到了齐国的虚弱与内部的不稳。他对随从感叹:“齐,大国也,然元气已伤,内忧未平,非短期可复强。”
随后,使团南下,途经徐国。徐君对季札的风采学识极为倾慕,在一次宴饮中,对季札所佩的一口精美宝剑赞不绝口,虽未明言,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季札看在眼里,心中已决定将此剑赠予徐君。但因还需出使中原诸国,佩剑是使节礼仪所需,不便立即相赠,心中暗忖:“待我北返归国,途经徐国时,定将此剑献于徐君。”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季札完成对中原各国的访问,南归再经徐国时,徐君却已不幸病逝。季札闻讯,悲恸不已。他毅然前往徐君墓前祭拜,解下那口珍贵的宝剑,悬挂于墓前的树上,黯然离去。
随从不解,问:“徐君已死,赠剑与谁?”季札答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背吾心哉!”
“季札挂剑”的故事,很快在中原小范围流传开来。人们不仅赞叹季札的信义,也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个来自东南吴国的公子及其所代表的国家,其文明程度与道德水准,远超他们过去对“蛮夷”的想象。吴国的形象,在一次次的外交互动中,悄然改变,为其日后介入中原事务,埋下了伏笔。而这细微的波澜,暂时还未被晋、楚等巨头所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