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特使不是已被仲父说服了吗?”
“说服特使易,安抚天子亦不难。真正的大患,在南不在北。”管仲压低声音,“楚使熊率且比,此刻正在鲁、宋、卫之间频繁活动。楚国秣马厉兵,以‘齐专征伐,无视天子’为名,大肆煽动诸侯。其言我齐国‘外尊王而内行霸’,实乃欺世盗名。许多小诸侯已然心动。”
齐桓公的笑容僵在脸上:“楚国…又是楚国!召陵之盟墨迹未干,彼竟如此无信!”
“盟约约束的,从来是实力相当者。楚成王熊恽年轻气盛,有令尹子文辅佐,国势日隆,岂会久居人下?我北伐山戎,中原空虚,此乃天赐于楚的良机。”管仲目光如炬,“彼打着‘尊王’的旗号反对我,其势已成。若不能破此局,诸侯离心,霸业危矣!”
“那该如何是好?”齐桓公彻底没了酒兴。
管仲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楚人欲以‘尊王’之矛攻我之盾,我便将这面盾,铸得更坚实些。陛下可还记得,北伐归来途中,那个祭祀齐人的小部落?”
“记得,仲父还派人教他们农耕文字。”
“正是。武力可拓土,文化方服心。楚虽大,而被发左衽,文化鄙野,诸侯内心未必真附。我齐承太公之遗风,秉周公之礼乐,此乃天然优势。”管仲成竹在胸,“下一步,臣请君上,做两件事。”
“仲父快讲!”
“其一,将北伐所获部分战利,连同此次准备献给天子的贡品,再加三成,遣使星夜送往洛邑。并上表天子,恳请于葵丘之地,会盟诸侯,共尊王室,商讨抵御戎狄、扶助弱国之大计。请天子派使莅临,以示王道复兴。”
“其二,立即派遣三路精干使者:一路携中原典籍、农具良种、医书历法,南下传播,广施教化;一路携重金珍宝,交好各国重臣,分化楚之联盟;另一路,潜入楚地,散播流言,言楚王‘僭越称王,窥伺九鼎’,其‘尊王’实为假道伐虢之策!”
齐桓公听得心潮澎湃,又有些疑惑:“仲父,这会盟之请,天子会允吗?散播流言,又有几成把握?”
管仲微微一笑:“王室窘困,得我厚礼,又见我等主动尊奉,必允会盟。此乃阳谋,借天子之名,行我之事,楚人无从反对。至于流言…”他顿了顿,“真话往往最伤人。楚君僭越称王,本是事实。我只将其野心揭开,种子自会在他国君主心中生根发芽。”
“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桓公若有所悟。
“亦是文化征伐之始。”管仲颔首,“战场之外,另有乾坤。请君上拭目以待,看是楚人的刀剑利,还是我齐国的礼乐与谋略强。”
桓公长身而起,对着管仲深深一揖:“寡人得仲父,如鱼得水!一切皆依仲父之计行事!”
管仲还礼,目光却已越过高高的宫墙,投向南方那片广袤而充满野心的土地。殿外夜风骤起,卷动着旌旗,仿佛已带来南方燥热而不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