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的手指仍停在舆图上,朱笔悬于半空,墨珠将落未落。诸葛雄的笔尖也在素笺上顿住,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住。
方才陈岩三人退出议事厅的脚步早已远去,厅内只剩风穿过窗缝的轻响。火盆里炭块塌了一角,余烬微闪,映得墙上舆图边缘泛出暗红。
“他们能扛起巡武会,是好事。”龙吟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无半分迟疑,“可这担子不能只压在三个人肩上。”
诸葛雄抬眼,目光落在案上那枚青灰玉符上——它已被移回原处,裂痕依旧清晰。
“你是说,该动真格的了?”
“早该动了。”龙吟风收回手,将朱笔搁下,转身走向墙边兵器架。他取下一卷黄绢,抖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三十年来各地武脉断绝之地。纸面泛旧,边角磨损,显是翻阅多次。
“中原名门,三代以内,能用剑者不足三十人。练刀的,十之八九只会花架子。拳脚功夫,更是沦为演武场上的把式。”他将黄绢铺在舆图之上,一角压住西北荒原的标记,“我们当年寻传人,只盯着世家子弟,结果呢?血魔教一个反间计,就让两个苗子自相残杀。”
诸葛雄默然。那两人他曾亲自试过根基,天赋极佳,心性也稳。谁能想到,其中一人竟是幼年被调包的敌方细作。
“所以这次,不看出身。”龙吟风一掌拍在舆图中央,“不看师承,不看名号。我们要找的是能在绝境中活下来、还能挺直腰杆走路的人。”
诸葛雄缓缓点头:“四方寻踪名录,我已拟了轮廓。北至雪岭哨所,南抵瘴林药寨,东达孤岛渔村,西入沙海废城。凡有武脉遗存、异象频现之地,皆列其中。”
“不止这些。”龙吟风走到案前,抽出一支空白竹简,“还要加三条线。”
“哪三条?”
“第一条,曾遭灭门却有一人幸存者。第二条,身负重罪却从未伤及无辜者。第三条,弃武多年,但每逢乱局必出手者。”
诸葛雄提笔的手微微一顿:“这些人……大多游离于江湖之外。”
“正因如此,才干净。”龙吟风冷声道,“世家子弟耳目太多,心思太杂。有人想靠传人身份翻身,有人想借机报仇,还有人不过是想进中枢混个庇护。可那些真正活在风雨里的,反倒不在乎名头。”
他顿了顿,语气略缓:“就像陈岩。他爹是边关守卒,死时连口棺材都没有。他从小在马厩里睡,十五岁才摸到一把断刀。可就是这个人,能在沧州案里压住怒火,先查证,再动手。”
诸葛雄提笔蘸墨,在竹简上写下第一条:“凡列入名录者,须经三问。”
“哪三问?”
“一问:是否曾为活命而杀人?若答是,则记;若答否,反要深查——江湖哪有不染血的干净人?二问:杀人之后,是否后悔?若答从不后悔,剔除;若答有时夜不能寐,留名。三问:若今日有人许你富贵权势,换你放弃所持之道,你答什么?”
龙吟风听完,嘴角微扬:“最后一问最狠。”
“最真。”诸葛雄落笔如刻,“人可以犯错,可以软弱,但不能背叛自己走过的路。一旦低头,便再难抬头。”
厅内一时寂静。烛火晃了一下,光影在两人脸上交错。
龙吟风忽然弯腰,从案底抽出一只铁匣。锁扣锈迹斑斑,他用力一掰,咔的一声弹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纸页,每一页都盖着不同门派的印鉴。
“这是三大王闭关前留下的‘遗脉录’。”他抽出一页,递给诸葛雄,“你看这个。”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东海琅琊岛,林氏女,七岁碎石开碑,九岁退群盗,十一岁父兄尽殁于海寇之手,独存。”
诸葛雄眉头微皱:“此人若还在世,如今应有二十七八。”
“去年有人在闽南渔港见过她。”龙吟风收起纸页,“用一根船桨打退六名水贼,事后默默离去,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
“她已弃武?”
“或许不是弃,是藏。”龙吟风目光沉沉,“像她这样的人,江湖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过去没去找,是因为总觉得传人该是光鲜体面的,该由长辈引荐、师门保荐。可真正的种子,往往长在废墟里。”
诸葛雄沉默片刻,提笔在名录末尾添上一条:“凡列入者,不得主动现身。由信使暗访,观其行止,录其事迹,三月为期,再定去留。”
“好。”龙吟风点头,“信使人选,必须可靠。”
“我亲自挑。”诸葛雄道,“墨风那边也可借用几名暗线,他们常年在外,耳目灵便。”
“还有一事。”龙吟风走到窗边,推开木棂。夜风涌入,吹动案上纸页哗哗作响。“帝王槌的线索,不能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