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醇厚的村酿下肚,气氛热络起来。江云帆顺势说明来意,直言欲进十万大山。
老村长原本醉意醺然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执酒盅的独臂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浮现出深切的恐惧,声音都变了调:“年轻人!万万使不得!那十万大山……去不得啊!那里是九幽地狱,里面到处是恐怖的神魔食人的恶鬼,但凡有入内者无不命丧恶鬼之口。”
江云帆见他情绪激动,暂时闭口不言,待他喘息稍定,才又斟满一杯酒,敬了过去,语气恳切:“老丈息怒。晚辈只是听闻此地玄奇,心生向往。难道……真的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那片大山?一个都没有吗?”
“……”老村长沉默良久,最后右手捋了捋左边空荡荡的袖子道:“有,老朽便是那唯一活着出来之人。”
江云帆心中一喜,连忙再次举杯相敬:“老丈吉人天相!还请不吝赐教,告知山中详情。”
老村长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知其心意已决,劝阻无用,只得长叹一声,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的痛楚:“那年……老汉我才十八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了在……在心上人小红面前逞英雄,显胆色,不顾祖祖辈辈传下的严训,执意要闯一闯这魔山禁地!谁知……唉,一入深山深似海,差点把这条命丢在了里头!”
他灌了一口酒,仿佛要借酒力压下心头的寒意,才继续道:“一进山,我便彻底迷失了方向。四面八方全是高耸入云、几乎一模一样的山峰!抬头望去,层峦叠嶂,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我家祖传的、观日月星辰以定方位的秘术,在那山里也全然失了效!无论我如何走,翻过一座山,眼前出现的,依旧是似曾相识的山峦林莽,仿佛在原地打转……这不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鬼打墙’?而且是笼罩了整片山脉、无边无际的巨型鬼打墙!”
“白日里……还只是迷失方向,心中惶恐。可一到夜晚……”老村长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山中便彻底换了天地!各种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鬼魅魍魉,如同被惊扰的鸦群,漫山遍野地飞舞!尤其当星斗满天、月华暗淡、阴气最盛之时,那些鬼物的面目更是清晰可怖,青面獠牙,眼放幽光……看得久了,人反倒有些麻木,甚至自我安慰:它们或许只是吓唬人,并不真的伤人……这,不过是老汉我当时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妄想罢了!”
“记得那是个……星斗格外璀璨的深夜,北斗七星悬在头顶,亮得晃眼。那些鬼怪又围着我飞来飞去,发出刺耳的尖啸。我懒得再理会,筋疲力尽地躺在冰冷的山石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手臂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凉和麻痹!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魂儿都吓飞了!”老村长猛地闭上眼,独臂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发白,“我的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平滑如镜,却一滴血都没流出来!那些鬼物……终于玩腻了,要开始……吃人了……”
“后面的事……记不清了,只记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烈日当空,那些鬼魅似乎畏惧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强忍着断臂处钻心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连滚带爬,朝着一个认定的方向没命地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际,竟……竟真的冲出了那片魔山……”老村长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冷汗涔涔,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听完老村长这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经历,江云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心中暗忖:这十万大山,恐怕天然形成了一处巨大而玄奥的阵法,兼具困、惑之能,甚至可能引动了地脉阴气,滋养出一些非人之物。但为何阵法本身还具有断臂的杀伤力?是阵法本身的变化,还是其中隐藏着更可怕的、未知的存在?
思绪纷乱,一时难解。江云帆索性不再深想,是神是魔,终究要亲身面对。就在这时,老村长的妻子,也就是当年那位让老村长为之冲动闯入禁地的“小红”,抱着刚满月的胖小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见江云帆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便央求这位“饱学之士”为爱子赐个名字。
江云帆接过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粉雕玉琢,正吮吸着拇指,对着他咧开无牙的小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都说婴孩的笑容是世间最纯净的良药,江云帆连日来紧绷压抑的心绪,在这一刻竟真的被这笑容抚慰,微微松缓了几分。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转瞬即逝!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气味,悄然钻入江云帆的鼻腔——硝石?!混杂在婴儿的奶香和襁褓的棉布气息中,几乎难以察觉!
一股寒意瞬间从江云帆的尾椎骨直冲头顶!他脑中警铃大作,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他一手猛地抓住襁褓的一角,用尽全力向外一甩,同时口中厉声暴喝:
“老常——!”
襁褓在空中抖楞开来!包裹其中的婴儿连同一样东西被甩飞出去!那竟是一截孩童手臂粗细、引线正“嗤嗤”冒着刺目火花的黑色“炮竹”!
眼看那襁褓连同婴儿就要翻滚着重重摔落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疾掠而至!正是护卫老常!他身在半空,猿臂轻舒,稳稳地将啼哭的婴儿抄入怀中,同时右脚脚尖精准无比地向上一挑!
那引线即将燃尽的恐怖“炮竹”,被一股巧劲挑得高高飞起,越过人群头顶,直直射向敞开的堂屋大门之外!老常仓促出手,只为救人,哪还顾得上门外是何情形!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炸开!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门外一片区域!巨大的冲击波将门窗震得嗡嗡作响!紧接着,便是数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划破喜宴的喧嚣!
“大人小心!”
老常的厉喝几乎与爆炸声同时响起!他怀抱婴儿,身形未落,左脚顺势勾起旁边一张摆满酒菜的沉重八仙桌,猛地向江云帆身前一掀!
“笃笃笃笃!”
一连串密集如雨的闷响!几乎在桌子立起的瞬间,十数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自院墙之上暴射而至,狠狠钉入厚实的桌面!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若非老常反应神速,江云帆此刻已被射成刺猬!然而,堂屋内外那些猝不及防的宾客与村民,却没有这般幸运。爆炸的冲击和紧随其后的夺命箭雨,瞬间将喜宴变成了修罗场!惨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混作一团,鲜血飞溅!
目睹此情此景,江云帆目眦欲裂!呛啷一声,腰间长剑已然出鞘!他挺身而起,怒发冲冠,声震屋瓦:“正义盟何在?!”
“正义盟在此!保护判官大人!”
如同早已埋伏在侧,随着江云帆的怒喝,数十道矫健身影从村舍各处、屋顶墙头猛然现身!刀光剑影,劲气纵横!瞬间便与墙头冒出的箭手以及从村口、院门蜂拥而入的黑衣杀手战成一团!喊杀声、兵刃交击声立时响彻整个山村!
几名身手矫健的盟众迅速护到江云帆身侧,为首者正是义云天。他赤手空拳,但拳风呼啸,刚猛无俦,但凡有逼近的杀手,无不被其凌厉的拳脚震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敌人有多少?”江云帆急问,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
义云天一拳击退一名扑来的杀手,沉声道:“四面八方皆有伏兵,具体数目不明!但看这阵势,至少百人以上!”
“好大的手笔!真是看得起江某!”江云帆咬着牙,看着满院狼藉与倒伏的村民尸首,心如刀绞,“他们的目标是我!立刻撤离此地,绝不能再连累无辜村民!”
“好!属下为大人开路!”义云天应声而动,双拳一摆,如同猛虎下山,率先向院外冲杀而去!
冲出村长的院子,眼前景象让江云帆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小小的山前村,此刻已彻底沦为血腥的战场!
黑衣杀手如同潮水般从各个方向涌来,与“正义盟”的精锐在狭窄的村道、屋舍间展开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闪烁,鲜血染红了黄土墙和青石板。
他本以为一路行来的布置已是万全,也确实数次化解了致命危机。眼看目的地十万大山近在咫尺,只要踏入其中便能暂避锋芒,却不料,地狱组织竟在最后关头,于这看似平静的山村之中,布下了如此规模、如此狠绝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