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老常(1 / 2)

春日江湖行路难,判官老马伴身旁。

老常护卫言谈笑,疑是英雄隐市坊。

野林烟起杀手现,青面鬼煞追命狂。

锄帝挥锄战鬼煞,老常袖剑定乾坤。

时值春日,万物复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和煦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枝桠洒下斑驳光影,道旁野花初绽,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馨香。然而,纵是这般明媚光景,亦难掩江湖路上的肃杀与艰辛。

江云帆依然是那身标志性的行头,跨下那匹脱毛的老马“小花”步履蹒跚,唯有背后那个沉甸甸、看似古朴无华的“七巧灵珑宝匣”,隐隐透露出此行的非同寻常。宝匣内机关重重,是他赖以周旋于险恶江湖的依仗之一。

“江大人,留步!江大人——”

身后传来一声略显急促却中气十足的呼唤。江云帆勒住缰绳,小花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人策着一匹黄骠马正自官道后方疾驰追来。

那人靠得近来,勒马停驻,动作利落,显出几分骑术功底。他年约五旬开外,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戴方巾,颌下几缕疏须,乍看之下,活脱脱便是一位行走乡塾、满腹诗书的老先生。

“老夫特来护卫江大人周全。”来人拱手道,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书卷气。

江云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双骨节分明、却无半分练武之人粗粝茧子的手上停留片刻,心中疑窦丛生,不由直言道:“恕在下眼拙,看老先生这般清癯文雅,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实在……不像个护卫?”

“大人此言差矣。”那“老先生”闻言并不着恼,反而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豁达,“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如大人您一般,谁又能想到,如此一位丰神俊朗、宛如世家公子的少年郎,竟是令江湖宵小、地方恶霸乃至朝中贪蠹闻风丧胆的‘锦衣判官’呢?”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且点明了江云帆身份,江云帆心中疑虑稍减。转念一想,史十三心思缜密,用人极准,若无几分真本事,断不会派此人前来。思及此,他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问道:“先生贵姓?”

“老夫姓常,大人直呼老常便是!”老者坦然答道,神情自若。

“哦?老常?”江云帆眉梢微挑,带着几分考校之意,“不知老常你有何本事,可护得本判官周全?”

“本事嘛……”老常捋了捋颌下疏须,笑容可掬,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倒也说不上惊天动地,对付十个八个的,想来不成问题。”

于是乎,名动江湖的锦衣判官身侧,便多了一位形似私塾先生的老护卫。江云帆心中对这“十个八个”的界定依旧存疑,但旅途漫漫,有个人相伴说说话,排解那份因强敌环伺而生出的无形压力,倒也是桩好事。

官道上行人渐多,农夫荷锄,樵夫负薪,商旅赶车,一派春日繁忙景象。然而江云帆此刻心境却难言轻松,有些神经兮兮,看谁都像杀手。

“老常,你瞧那田埂上的老农,”江云帆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不远处一个扛着锄头、步履蹒跚的身影,“步履虚浮,眼神却似有精光内蕴,他肩上那柄锄头,乌沉沉的,怕不是什么绝世神兵伪装的吧?再看那几个挑柴的樵夫,个个膀大腰圆,虎口处老茧厚实,分明是常年握持刀剑兵刃留下的痕迹!最可疑的还是那辆牛车,”他目光转向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牛车,赶车汉子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车上覆着破油布,鼓鼓囊囊,谁知道底下藏的是不是强弓劲弩,甚或是……要命的火器?”

老常被他这副草木皆兵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摇头失笑道:“呵,这可真是奇了!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敢在阎王殿前勾判生死的‘锦衣判官’,今日竟被这些乡野农夫、贩夫走卒唬住了?”

江云帆被他点破心思,脸上微微一热,泛起一丝赧然,辩解道:“若是对手是明刀明枪、列阵冲杀的凶徒悍匪,我江云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这些藏头露尾、行事诡谲的杀手……专攻人于不备,手段阴狠毒辣,着实令人防不胜防,心中……难免发怵。”他坦诚地道出了这份面对未知暗箭的忌惮。

老常闻言,脸上那抹轻松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的唏嘘。他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杀手……一个古老得几乎与江湖同寿的行当。曾几何时,它并非全然是阴暗的代名词,其名号,也曾与‘英雄’二字比肩而立。”

江云帆大感诧异,侧目看向老常:“杀手?英雄?”

“自然!”老常的神情骤然变得肃穆庄重,眼中似有精光闪烁,“你可曾听闻江湖古史中记载的四大刺客?荆轲刺秦,图穷匕见,易水悲歌;专诸鱼腹藏剑,刺王僚于宴席之上;聂政白虹贯日,为报知己独闯相府;豫让漆身吞炭,矢志复仇,三跃击衣!此四子,哪一位不是心怀大义、视死如归?其壮烈事迹,足以彪炳史册,令千秋万代为之称诵敬仰!他们,便是杀手行当里,当之无愧的英雄!”

江云帆听得心潮起伏,深以为然,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语带惋惜:“老常所言极是!可惜……时移世易,人心不古。如今的江湖,怕是再也难觅荆轲、专诸那般心存浩然正气、为义赴死的英雄刺客了!”

“是吗?”老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又似在叩问什么,“若有一人,于万军阵中,视刀山枪林如无物,轻取敌酋首级,解百万黎民于倒悬危难之中……如此人物,可算英雄?”

江云帆心头剧震,猛地转头看向老常,眼中满是惊疑:“杀手行中……竟有这等惊天动地的人物?”

老常却不再接话,仿佛刚才那番惊世之语只是随口一提。他抬手摸了摸肚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笑容,岔开话题道:“大人,日头渐高,腹中空空,还是快些赶路吧。若是误了时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晚怕又只能啃那硬邦邦的干粮了。”

江云帆知他有意回避,心中疑云更重,但也不便追问,只得应道:“得咧!驾!”手中缰绳一抖,小花撒开四蹄,虽不迅疾,却也奋力向前奔去。

两人策马疾行了一阵,前方道路陡然收窄,一片未经修剪的野树林横亘眼前。林深树密,枝叶交错,将春日暖阳筛得支离破碎,林内光线幽暗不明。

江云帆猛地勒住缰绳,小花不安地踏着碎步。他凝神屏息,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一股异乎寻常的死寂感悄然弥漫开来。

“前无村庄,后无客店,当中一片野孤林,”江云帆沉声低语,眉头紧锁,“上无飞鸟踪迹,内无虫鸣唧唧,四野静得……连风声都听不真切。此林,绝对有古怪!”

老常见状,哑然失笑,捋须道:“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是闯将过去,还是绕道而行?”

江云帆佯作恼怒,瞪了他一眼:“你这护卫当得忒不称职!既知有险,理应身先士卒探路才是。要不……你带头冲进去?”

“哎呀呀,大人此言差矣!”老常连连摆手,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护卫的命也是命啊!刀剑无眼,岂能轻易涉险?依老夫愚见……不如放一把火?既能探路,亦可驱邪。”

“放火?”江云帆故作迟疑,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这……会不会有伤天和?春日生灵复苏,万一烧到些无辜的小兽虫鸟,岂非罪过?”

老常胸有成竹地指了指林间地面和湿润的树干:“大人多虑了。您看这林下腐叶堆积,湿气浓重,枝干也饱含水分。此时放火,火势难以蔓延,顶多……只能熏起一阵浓烟罢了。”

“嗯,”江云帆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浓烟一起,正好熏熏那些藏头露尾的‘老鼠’!”

两人相视一笑,竟似孩童恶作剧般生出几分兴致。他们翻身下马,在路旁荒草丛中寻了些相对干爽的茅草,扎成几捆。随即拍马奔至林边,点燃草捆,奋力朝林中深处掷去。茅草落地,“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枝叶。

然而正如老常所料,湿气太重,火势始终旺不起来,挣扎片刻后便迅速萎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滚滚浓烟,如同灰色的巨蟒在林间弥漫、升腾。

“老常啊,这烟看着是起来了,但总觉得……还是不够浓烈,不够过瘾?”江云帆摸着下巴,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烟柱。

“大人所言极是!”老常深表赞同,“火候欠佳,尚需添柴加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