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脸色顿时变得极不自然，强自镇定道：“解手之后……卑职……顺道去前沿巡视了一番军情。”
戚少光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怕不是巡视军情，而是去与倭寇会面通风报信吧！”
此言一出，徐将脸色骤然大变，眼神慌乱地扫向四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而，他身后房门处，一人已横刀而立，彻底堵死了退路。徐将见状，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索性问道：“不知将军……是何时察觉卑职有异的？”
“是冉帮主提醒了我。”戚少光语调依旧平静，却透着沉重：“他说得不错，化帮不过一江湖门派，纵有奇袭之能，若无内应，焉能轻易攻破守卫森严的平海卫城门？事后我令人详查，当夜负责值守城门的将领，正是你徐将军。”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我心中实不愿接受此事。”
“原来问题出在那条漏网之鱼身上。”徐将恍然，随即又问道：“那么，将军将我留在身边，亦是故意为之？”
“不错。”戚少光坦然承认，“一则，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不愿相信堂堂天朝将领竟会行此卖国求荣、引狼入室之举；二则，待不得不确认你确系叛徒之后，正好借你之手，实行我下一步谋划。”
徐将脸色再次剧变，瞳孔微缩：“我调换将军亲笔书信一事，也在将军意料之中？”
“正是。”戚少光点头，“我原书内容，乃是命平海卫驻军速速集结，与我部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合围倭寇。而你，却将其篡改为调驻军往他处布防。你可知，我为何要放任你如此行事？”
徐将眉头紧锁，不解道：“此为何意？纵使两军合围，面对困兽犹斗的倭寇，我军伤亡惨重亦在所难免。将军放任我支开卫所驻军，等于自断一臂，少了一大助力。两军交战，贵部伤亡只怕更为巨大。其中……莫非另有深意？”
“你很聪明，可惜了。”戚少光眼中掠过一丝赞许，随即被更深的惋惜取代，“不错，我正是要借此机会，将这股倭寇彻底困死在这平海卫所之内！”
徐将闻言大惊，失声道：“将军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对！凭你现有兵力绝难办到！我猜……是戚大帅的援军要到了吧？”
“不错，你猜对了。”戚少光脸上的惋惜之色更浓，“最后一个问题：身为我天朝将领，享天朝俸禄，受百姓供养，你究竟为何要背叛国家，引倭寇入室，残害我天朝子民？”
徐将脸上那丝苦笑忽而变得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解脱，淡然道：“何谈背叛国家？我本非你天朝之人。”他平静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戚少光闻言，心中一直紧绷的某根弦似乎松了一下，了然道：“原来如此！”这个答案，某种程度上消解了他心中那份因同袍背叛而生的巨大痛楚。
最后，无需戚少光动手，徐将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软软地向后倒去——他早已服下了藏在齿间的剧毒。戚少光冷漠地看着地上迅速失去生机的躯体，心中并无半分同情。各为其主也好，利益驱使也罢，身为侵略者，踏上这片土地行凶作恶，便是死不足惜。他抬脚，跨过那具叛徒的尸体，目光投向门外深邃无边的黑暗，沉声道：“天，该亮了！”
整整一夜，卫所内的倭寇都在想睡却无法入睡的极度煎熬中度过。坂田石史用碎布条死死塞住耳朵，试图隔绝那无休无止的锣声和喊杀声，勉强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挣扎。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将他残存的那点睡意彻底驱散！
“轰隆——！”
坂田石史下意识地以为城下的天朝军嗓子喊哑了，改放鞭炮骚扰。然而，当他感觉到房梁上簌簌落下的灰尘，甚至细小砂石砸在脸上时，才猛地惊醒过来。
“纳尼？火炮？！”
“轰！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踵而至，连绵不绝，仿佛九天之上的雷神震怒，降下道道灭世惊雷！整个大地都在恐怖的声浪中剧烈颤抖！坂田石史骇然失色，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赤着脚翻身下床，猛地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俱裂！
卫所之内已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接二连三地越过并不算高的城墙，狠狠砸落在城郭之中，轰然炸开！砖石木屑混合着破碎的肢体血肉四处飞溅，凄厉的惨嚎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坂田石史惊恐地爬上城墙垛口，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惨淡鱼肚白，他依稀看到城外不远处的空地上，赫然排开了数尊黝黑狰狞的巨物！那长长的炮管正不断喷吐着致命的火舌，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卫所内新的爆炸与惨叫。
他根本无暇去想天朝军是从何处、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来了这么多威力巨大的火炮！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心知肚明，若继续缩在这座小小的、几乎成了靶场的卫所之中，所有人迟早都要被炸成一堆堆焦黑的碎肉！
“杀出去！冲出去才有活路！”坂田石史声嘶力竭地狂吼，挥舞着战刀，“打开城门！全军突击！杀光汉人！”
卫所那厚重的包铁木门，早已在持续不断的猛烈炮击中化作了满地燃烧的碎木和扭曲的铁片。坂田石史状若疯虎，一马当先，率领着同样被恐惧和绝望刺激得双目血红的倭寇，从残破的门洞中狂涌而出！
然而，他们刚刚冲出城门废墟，迎头便遭遇了一队严阵以待的天朝军！这些天朝军士兵并未持刀冲杀，而是动作整齐划一，奋力向他们投掷出一颗颗拳头大小、黑乎乎的圆球！
坂田石史心头警兆狂鸣，下意识地奋力向旁边扑倒闪避。
“轰轰轰轰——！”
那些圆球甫一落地，便猛烈爆炸开来！火光迸射，破片横飞！其威力虽不及城头的大炮，却胜在密集突然，杀伤范围极广！冲在最前面的倭寇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瞬间倒下一片！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四处抛洒，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清晨的天空！仅仅这一轮突袭，倭寇冲锋的势头便被狠狠遏制，队伍已然倒毙过半！
“八嘎呀路！杀！杀光他们！”坂田石史挣扎着从血泊和硝烟中爬起，脸上、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肉，双眼赤红如血，彻底陷入了疯狂！他高举沾满血污的战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只想将那些投掷恐怖铁球的汉军碎尸万段！
可那些天朝军士兵极其滑溜，根本不与他正面接战。眼看倭寇冲到近前，他们便迅速后撤。与此同时，一队队早已列好严密阵势的明军生力军，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踏着沉稳的步伐，迎着混乱的倭寇压了上来！
坂田石史此刻已被怒火和恐惧烧昏了头脑，哪管什么阵势不阵势，只是一味地嘶吼着，指挥着残余的倭寇向天朝军阵线发起亡命的冲击。然而，几番凶狠的扑击，如同怒涛拍击在坚不可摧的礁石之上。
天朝军阵型严密，配合精妙，长枪如林攒刺，刀盾如墙格挡，辅以灵活的小队穿插切割。倭寇每一次冲击，都只是在阵前留下更多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自身死伤惨重，而汉军的阵线却岿然不动，伤亡微乎其微。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上每一个幸存倭寇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