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未遂的袭击事件,如同在光滑如镜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对于纪靳修而言,那瞬间几乎失去洛梨的恐慌,远超任何一次商业博弈中的危机。这种恐惧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沉淀为他行为中更加极致的谨慎,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偏执的掌控。
别墅的安保等级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形的电子围栏与二十四小时轮岗的专业保镖团队,将这片区域打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铜墙铁壁。纪靳修几乎彻底摒弃了非必要的线下工作,书房成了他新的指挥中心,视频会议成了常态。他不再允许洛梨踏出别墅大门一步,即便是去私家花园散步,他也必定亲自陪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时刻锁定在她身上。
洛梨理解他的恐惧,也心疼他那份深藏于冰冷外表下的脆弱。她收敛了所有想要“出去透透气”的心思,乖巧地配合着他的一切安排。但理解不代表内心不会泛起微澜。有时,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自由飞翔的鸟儿,或者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她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金丝笼里的雀鸟,笼子华美舒适,供给无缺,却终究失去了翱翔的天空。
这种微妙的情绪,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
一次晚餐时,等等兴奋地讲述着学校组织的博物馆参观活动,提到了看到的恐龙骨架和古老的航天器。念曦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描述着同学们在户外写生时看到的美丽夕阳。
洛梨微笑着听着,眼神里充满了对孩子们见闻的赞赏,但纪靳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向往和落寞。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沉了沉。
晚上,他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闷了?”
洛梨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她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就是听听孩子们说外面的事情,觉得挺有趣的。”
纪靳修没有戳破她善意的谎言,只是收紧了手臂,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再等等。”
等什么?等孩子平安出生?等潜在的危险彻底清除?洛梨没有问,只是“嗯”了一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她知道,这道因爱而生的无形壁垒,短期内无法打破。他们之间,因为这次意外,似乎产生了一道细微的、看不见的裂痕,一端连着纪靳修无法放松的恐惧,另一端连着洛梨被压抑的自由天性。
然而,生活的奇妙就在于,它总会在看似僵持的局面中,悄然注入黏合剂。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洛梨午睡醒来,觉得精神不错,便想去书房找本书看。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却发现纪靳修并不在办公桌前。她走近些,才看到他靠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竟然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想来是近期既要处理集团事务,又要分神关注她和孩子们,心力交瘁。然而,吸引洛梨目光的,是他摊开放在膝上的一本书——并非什么商业巨着,而是一本厚厚的《新生儿护理百科全书》,旁边还散落着几份打印出来的、关于孕期情绪管理与营养搭配的最新研究报告。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书页上,指腹正按在一幅讲解如何正确给新生儿拍嗝的插图旁边。
洛梨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瞬间酸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因为被过度保护而产生的细微委屈和窒息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悄悄地走过去,没有惊醒他,只是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这个在外人面前冷酷强势、说一不二的男人,私下里却在偷偷研究如何给宝宝拍嗝,如何让她这个孕妇更舒适。他的爱,从不轻易宣之于口,却渗透在每一个看似强硬的行动背后,藏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里。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滑落额前的一缕黑发拨开。动作虽轻,纪靳修还是立刻惊醒了。他霍然睁开眼,眼底瞬间恢复清明和警惕,但在看到蹲在面前、眼神温柔似水的洛梨时,那戒备又缓缓散去。
“怎么蹲着?”他蹙眉,伸手要将她拉起来。
洛梨却就着他的力道,顺势坐到他脚边的地毯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老公,你在看这个啊?”
纪靳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膝上的书,神色有一丝极快闪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窘迫”的情绪。他合上书,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随便看看。”
洛梨却不依不饶,抱着他的腿,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原来我们纪总不仅要管几十亿的生意,还要学怎么给宝宝拍嗝呀?真是能者多劳。”
纪靳修耳根微微泛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捏了捏她的脸颊:“闭嘴。”
洛梨却笑得更欢,心里的那点芥蒂彻底被这股暖流冲散。她蹭了蹭他的膝盖,软软地说:“靳修,我知道你担心我,害怕我出事。我答应你,会好好待在家里,保护好自己和宝宝。但是,你也别太累了,好不好?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她伸出手,心疼地抚摸他的眼下。
纪靳修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她的话语和理解,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进了他因恐惧而冰封的心湖一角。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承诺:“我会调整。”
这道细微的裂痕,并未扩大,反而在这种无声的理解和彼此心疼中,被温柔地黏合起来。他依旧是那个掌控欲极强的纪靳修,她也依旧是那个渴望自由的洛梨,但爱让他们学会了在对方的界限内,寻找最舒适的共处方式。
尽管洛梨几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但关于她的讨论并未停止。之前那场发布会树立的独立、智慧形象深入人心,“岛屿文化”的成功运营也让她赢得了不少尊重。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随着她孕期渐长,尽管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流出。不知从何处开始,网络上悄然兴起了一些猜测性的言论。
“洛梨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这都多久没露面了?”
“看之前偶遇的照片(虽然模糊),感觉是孕相啊,穿着平底鞋,衣着宽松。”
“如果真怀孕了,那纪家真是双喜临门了,之前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啧啧,豪门媳妇真是不容易,这是被要求在家专心待产了吧?事业都不要了?”
“我看是母凭子贵,好不容易怀上了,可得小心供着,‘岛屿’什么的哪有纪家继承人重要。”
这些言论有好奇,有猜测,也不乏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暗示洛梨为了稳固地位而放弃事业,或者将她与纪靳修的结合简单地归因于“生子”。
苏珊定期会向洛梨汇报网络舆情,语气有些愤愤不平:“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梨子,我们要不要发个声明,或者放点消息出去?总不能让他们胡乱猜测。”
洛梨此刻正靠在沙发上,听着苏珊的电话,手里还拿着一本育婴杂志,神态平和。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然明显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嘴角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不用了,苏珊姐。”她声音平静,“他们爱猜,就让他们猜去吧。我现在没精力也没必要去回应这些。”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洛梨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够了。‘岛屿’的发展靠的是项目和理念,不是靠我个人的曝光度。至于我和靳修的感情,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安心待产更重要。外界的喧嚣,就随它去吧。”
挂了电话,洛梨看向坐在旁边处理公务的纪靳修。他虽然盯着屏幕,但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真不在意?”他放下平板,看向她。
洛梨摇摇头,笑容明媚:“以前或许会在意,但现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只觉得那些都很遥远,也很无聊。我有你,有等等和念曦,还有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我的世界已经很满很满了,哪里还装得下那些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