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太放纵了,爽是真爽,但她后悔了。戚礼这么多年都没这么懊悔过一件事。
戚礼打了个记忆的盹,刻意逃避的那些过去忽然在夜晚决了堤。她失眠了,清楚自己最近忙得失去了自我,她居然开始伤春悲秋,并且思考这些已成既定事实的东西,这太文艺也太空洞了,会让她陷入荒芜。
她想,用心的剧本没了就没了,她下一个项目马上要筹备,并且未来还会写出更好的;秦明序的霸道纠缠很难办很头疼那就放马过来吧,她控制不了他的行为,至少要做到从容应对;还有她因为熬夜写剧本而拖得疲乏的身体,她也会慢慢调整。
戚礼松了口气,失控尚且可控,没有暗流涌动和横生波折,她都能应付得来。
*
四月十七,秦明序回国之后第一次回秦家。
秦伯钧仍不显老,他还没离任,时有出镜的原因头发永远是黑的,但毕竟快七十了,身子骨再好也开始怕吵。这会儿年轻人都在前厅聚,秦汀白和二叔三叔那一辈的人留在后院陪老书记赏花喝茶。
小寿星秦晏知今年七岁,正是天下何其大,皆独我为尊的年纪,他知道这热闹是因他而起,以小主人的架势前前后后的跑,身边跟着一只跟他差不多高的獒犬,一会儿也不得消停。
秦明序这回来的声势很大,宾利欧陆在停车位硬胶的地面上划擦出很大的噪音,发动机咆哮着熄火,这才下车。
他西装穿得不太正经,敞着两颗纽扣。迈进门前,蒋容青从另一头下车,朝秦明序扬了下手。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秦明序刚好看见一个小孩带着一只獒犬虎虎生威地从前厅大门冲出来。
他第一眼就认出这是秦晏知,因为蒋容青之前提过一嘴,进门最闹腾的那个二郎神就是秦晏知这小孩儿。上次见这小子还是个婴儿床里的奶团子,如今亲眼见他这么生龙活虎,倒是意料之外。
他以为秦伯钧会把他教成第二个秦少勋。
秦晏知骤一看见秦明序,本能地住了脚。那狗贴在他身边,见他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人一狗都仰脸看着他。
秦明序周身的气场太具有压迫性,秦晏知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几个让他这么不舒服的。属于小孩儿的警惕让他来来回回打量着秦明序,但他天不怕地不怕,对着他的眼睛,还能语气不算友好地问出一句:“你是谁啊?”
前厅宾客分散,大多都见着了秦明序,有的打了招呼,有的面露狐疑,有的跟身边人窃窃私语。但秦明序谁也没理,低头淡淡地看着秦晏知,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容青顺手拍了下狗脑袋,语调玩味的对秦晏知说:“这是你发配到边疆的小叔叔啊,小少爷。”
话音刚落就被秦明序踹了一脚,蒋容青躲闪不及,操了一声又猛地捂嘴。差点忘了不能当着小孩儿说脏话。
秦晏知抬了抬头,攥起拳似乎是想指秦明序,但秦家的规矩让他不得不伸出手掌,用一个介绍的手势朝向他,这种奇怪的礼貌让他看起来有点搞笑的可爱。“我有两个小叔叔,没见过他。”
秦明序挑唇笑了一下,从兜里伸出右手,捏着秦晏知的手指前端晃了晃,“生日快乐,小孩儿。”
不说还好,这一遭当即刺激到了秦晏知的自尊心,他朝秦明序大喊:“你才是小孩儿呢!”
身侧的狗也起身,挺有气势的朝秦明序汪了一声。
秦晏知手一挥,“肯特,咬他!”
肯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低吼,压低身体作势要朝他扑过来。秦明序淡淡看了那只獒犬一眼,在狗眼前挑逗性的打了声响指,迈步就走了。
那样子幼稚无比,但是气死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足够了。
秦晏知脸色涨红,虽说停在原地,身体都前倾了,看着是想冲过去“教训”秦明序的架势,但他估计不敢,因为走掉的那男人连后脑勺都透露着一股不好惹的气质。
蒋容青一把把他抱起来,晃悠了两下又放下,给这年纪自尊心极强的小孩儿一个台阶:“这么久没见想不想大哥啊,晏知?”
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你不能叫我大哥了,要不秦明序那孙子得占我便宜。”
秦晏知扭头,对他说:“不,你就是我大哥!”
蒋容青哭笑不得:“你听没听懂我说的,是他占我便宜,你为了大哥着想就先别叫了。”
他们两个人朝里走,肯特亦步亦趋,绕到蒋容青脚边,又绕回秦晏知身边,拿头拱他的手。
秦明序抄着兜穿过前厅,对一切视线都视若无睹,神色闲适。绕到后院,铺眼而来的是另一种景色,不同于前厅的明快热闹,宽阔的院子里满是张扬盛放的当季花卉。杜鹃、茶花、椴花、虞美人、郁金香,长势好的有一人多高,是外边见也见不到的品种。
秦二叔正站在八仙桌旁边摆弄那些茶具,顺手给了他一杯,全无架子地笑着说:“明序回来了,赶紧去跟你爷爷问声好,他刚才还说起你。”
凤凰单丛色郁味甘,浅啜能感受到淡淡的兰花香气溢满口腔,黄金都难比其金贵。秦明序并未着急,垂着眼喝完了那杯茶,把杯子放下,才勾着寡淡的笑说了句:“茶不错,谢谢二叔。”
懂规矩的秦明序更让人心绪不宁。秦二叔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直到老书记在小辈的半簇拥下走到院里,正正好对上秦明序的视线。
秦明序脚下依旧很稳,停在秦伯钧面前不远。他唇边的弧度挑了几个像素点,和秦伯钧十分有压迫性的眼睛对视,不躲不避。身后的秦书禾察觉气氛不对,朝他使眼色,秦明序点头叫了声:“爷爷。”
秦伯钧笑出来,眼神未变,用那种挑不出错的慈爱眼神直接把秦明序看了个透亮。
送出去,他以为是磨练了他的脾气,现在看来,倒像是放飞了一只雏鹰。他不想让秦明序背靠秦家这棵大树,反而把整个世界推向了他。
赌桌上积累原始资本,独身一人就敢背着港署跟帮派下海,并且在哈佛念书期间接触股票基金,进了顶级投行积累经验,觑准美股转盘时机攻入二级市场,十万美金开户玩杠杆揽获资源,得了股王青眼,借势又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后时运不济,美股爆仓崩盘,他拼着一无所有的风险拿仅有的潜力Ip去和百亿资本对赌,胜了,所以加入新集团的企划部代掌分部总裁。回国后辐射般扎根内地市场,短短两个月不到,营收过亿。
胆大命硬,贪婪无序,嗅觉灵敏,眼光精准。秦家这个平台,他踩得稳,于是直上青云。
仅仅六年,秦明序,今非昔比了。
那身久削不掉的反骨让这个已经收敛锋芒的掌权者又爱又恨。秦伯钧感到有股磅礴的自满从衰老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仿佛这双蛰伏着猛兽的眼睛,多年前正属于那个锐不可当的自己。
大江东去浪淘尽,秦伯钧不会承认自己老了,他还有最后一匹烈马需要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