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谓,‘恶贯满盈,罗刹噬之’。非是天道轮回,而是更为直接、更为暴烈的……以恶制恶!”
茶馆内,寒意大盛。众人仿佛能看到那杆巨大的黑秤悬于头顶,能看到铜盘之中翻滚的凶戾之气,能听到银盘中无数冤魂的凄厉哀嚎,一个个面色发白,手心沁出冷汗。
“罗刹之说,自古有之,多见于边陲异闻,或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之年。”说书人继续道,语气带着历史的沧桑与血腥,“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流寇四起。其中有一伙悍匪,首领自称‘混世魔王’,所过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尤喜以酷刑折磨俘虏,以此为乐。其盘踞黑风山,官军数次围剿,皆因山势险峻,匪众凶悍而败退。”
“然不过半年,有樵夫于黑风山深处,发现那‘混世魔王’及其麾下数十名核心头目的尸首。死状极惨,几乎不成人形,仿佛被巨力撕扯,又似被猛兽啃噬,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现场血腥冲天,如同修罗屠场。更令人惊骇的是,在那匪首碎裂的头颅旁,泥土之中,竟深深嵌着半截乌黑的、似是秤杆的异物,上面沾染着已然发黑的血污。”
“此事传出,世人皆惊,私下皆言,此乃恶贯满盈,引来‘罗刹’降世,行那替天行道之举。”
说书人目光幽远,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那山寨之中的血腥景象。他轻轻吸了口气,那气息带着陈年血腥的铁锈味。
“然罗刹之行,亦正亦邪,其性暴戾,不可揣度。它因恶而生,亦可能因……新的恶业而再次降临。”
他微微前倾,手按在那杆小小的戥秤之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话说景泰年间,西北边镇,有一守将,姓吴,名天德。此人骁勇善战,累功升至参将,镇守‘铁壁关’。然其人性情残暴,御下极严,动辄鞭挞士卒,甚或以杀立威。对外,更是残忍好杀,每与关外游牧部落冲突,不论老幼,尽数屠戮,以首级邀功,人称‘吴剃头’。”
“近来,关外一支小部落因雪灾乞求开关纳粮,吴天德非但不允,反诬其窥探军情,竟下令将部落男女老少数百人,尽数坑杀于关前河谷之中!此事虽被其强行压下,然怨气冲天,河谷之地,夜夜闻鬼哭。”
“而就在这坑杀惨剧发生后的第七日夜里,铁壁关内,巡夜的哨兵,似乎看到关楼之上,月光映照的阴影里,多了一个极其高大、背生双翼的模糊黑影,手中……仿佛提着一杆巨大的、不成比例的……长秤!”
说书人恰到好处地收住话音,留下一个无比惊悚的悬念。他缓缓坐直,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杆小戥秤的秤盘,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诸位,您说,这杀孽深重的吴参将,是否已恶贯满盈?那专噬凶徒的‘罗刹’,是否……已然被这冲天怨气与血腥吸引,降临在这铁壁雄关之上?”
“那杆衡量恶业的黑秤,下一次扬起,又会称量何方凶徒的性命?”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茶馆内,唯有那杆小戥秤在灯火下泛着幽光,仿佛正在无声地,衡量着这世间,那永无休止的善与恶。窗外,夜风呼啸,隐约间,竟似有关外冤魂的呜咽,随风潜入,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