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指尖捻起案几上一片枯叶,在灯焰上引燃,青烟扭曲如挣扎的人形。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那张三被鬼旦角一把甩下耳房,生生钉在了戏台前最前排的冰寒太师椅上。台下座无虚席,却尽是前朝的鬼客,无声无息,只余台上那幽幽绿光映着一张张青白面孔。锣鼓家伙一响,这索命的阴戏,可就正式开锣了!
那张三瘫在太师椅上,浑身筋骨酥软,偏生神志清醒得可怕。他想闭眼,眼皮却像被无形的手强行撑开,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那绿光惨惨的戏台。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台角的尘埃,也送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腐朽气息,混着一种陈年胭脂水粉的腻香,闻之欲呕。
台上,《活捉三郎》正演到紧要处。那花旦,也就是方才引他入座的青衣女鬼,名唤“敫桂英”的,身段柔媚如水,莲步轻移,长袖曼舞,唱腔哀婉凄厉,字字泣血。她唱的是那负心郎王魁高中状元,另娶高门,将她这糟糠之妻逼死的故事。那声音钻入张三耳中,不像是听来的,倒像是直接从心底里冒出来,勾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那悲音一起抽搐。
而那个扮演“王魁”的小生,动作僵硬异常,关节转动间仿佛能听到“咔咔”的轻响。他脸上始终挂着那种似哭似笑,极度恐惧又不得不强装镇定的诡异表情,眼神涣散,汗水(或许是别的水渍)混合着油彩,在他惨白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演至“活捉”一幕,气氛陡然变得无比阴森。那“敫桂英”厉声长吟:“王魁——负心郎!可知俺在阴司地府,日日受那刀山火海之苦,皆因你始乱终弃!” 她身形飘忽,如鬼如魅,瞬间逼近那“王魁”。两条雪白的水袖如同有了生命的白蟒,倏地飞出,不偏不倚,死死缠住了“王魁”的脖颈!
“呃……嗬嗬……”那“王魁”喉咙里发出被扼住的、不似人声的嘶鸣,双脚竟真的缓缓离地,被那看似轻飘飘的水袖硬生生提了起来!他双眼暴凸,布满血丝,舌头伸得老长,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终于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取代,四肢在空中无助地踢腾、抽搐。
张三看得分明,那绝不是在演戏!他能清晰地听到颈骨被巨大力量碾压、逐渐断裂发出的“咔嚓”声,清脆又恐怖!他甚至能看到“王魁”眼球血管爆裂,渗出黑红色的血丝!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正在“行凶”的“敫桂英”,一边缓缓收紧水袖,一边竟猛地转过头来!那双没有瞳孔的死白眼睛,越过戏台,穿透了那幽绿的灯光,精准无比地、直勾勾地盯住了台下的张三!她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黑洞洞的口腔仿佛一个能吸人魂魄的深渊。
“王魁……你且慢走……”她幽幽地唱着,戏腔带着冰冷的笑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张三的脑髓,“黄泉路冷……待俺再捉一个同行人……台下那位张郎君……你欠的债……莫非忘了不成?”
“轰!”
张三只觉得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张郎君!她是在叫我!她怎么知道我姓张?还有……欠的债?
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一段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腌臜往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那还是几年前,他尚未如此落魄,靠着几分小聪明和一副尚算端正的皮相,在邻近几个村镇厮混。他曾勾搭上邻村一个叫翠云的姑娘,那姑娘生得水灵,性子单纯,对他一往情深。他花言巧语,骗得翠云以身相许,甚至将父母留给她的、准备做嫁妆的几件金银首饰和十两压箱银都偷出来给了他。他拿着这些钱,一头扎进赌坊,不过三五日,便输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翠云发现受骗,哭闹着要他还钱,或者娶她过门。他当时正被债主追得紧,心烦意乱,竟恶向胆边生,对着翠云极尽侮辱之能事,说她痴心妄想,自己不过是玩玩而已,还威胁她若再纠缠,便将她“不守妇道”的事情宣扬出去。那姑娘性情刚烈,当夜便在自己房中,用一根腰带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