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油灯捻得只剩豆大一点微光,阴影浓重得几乎将他吞噬。他的嗓音嘶哑干涩,仿佛也沾染了那鬼轿的阴森之气。诸位,书接上回,那书生宁采臣夜闻鬼哭,见那猩红轿子竟停于客栈门外!这第二章,便讲讲他如何被卷入这索命旋涡,窥见那轿中冤魂的凄厉真相!
且说宁采臣隔窗窥见那鬼轿停驻,心头亦是一凛。他虽不信邪,但那轿子透出的死寂与寒意,却做不得假。街道上空无一人,连犬吠都绝迹了,唯有那顶轿子如同钉在地上,四名轿夫垂手而立,面如白纸,眼珠一动不动,仿佛真是纸扎的人儿。
正当宁采臣屏息凝神之际,那轿中幽幽的哭泣声竟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窗下!哭声凄楚哀怨,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唉……”宁采臣本是心善之人,闻此哭声,想象那女子生前必是受了天大冤屈,竟一时忘了恐惧,生出几分怜悯。他深吸一口气,推开窗户,对着楼下轿子拱手道:“楼下……这位……姑娘,夜已深沉,不知有何冤屈,在此哭泣?小生宁采臣,虽是一介寒儒,或可倾听一二。”
他话音甫落,那哭声戛然而止。
轿帘无风自动,悄然掀起一角。宁采臣看得分明,轿内端坐的,确是一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大红盖头低垂,遮住了面容。但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与陈旧血腥的阴寒之气,却扑面而来。
一个飘忽不定、带着丝丝寒意,却又难掩原本清丽的女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你……不怕我?”
宁采臣强自镇定,答道:“姑娘哭声凄切,必有隐情。小生相信,世间万物,有理有据,纵是……纵是异类,亦有其不得已之苦衷。若姑娘信得过,不妨直言。”
那女声沉默片刻,似乎在审视他。良久,才幽幽叹道:“好一个‘有理有据’……书生,你可知这杨柳镇‘鬼轿子’的来历?”
不待宁采臣回答,那女声便自顾自地,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凉,将数年前周家新婚之夜,那负心郎与奸妇如何将她推搡致死,如何草草掩埋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宁采臣的耳中,让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晚的惨剧,看到了苏婉清临死前那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神。
“……我怨气难消,魂魄不散,依附于这身嫁衣之上。我要让天下负心之人,都尝尝这锥心之痛,都受这索命之惧!”女鬼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轿身周遭阴风骤起,那四名轿夫的身影似乎也扭曲了一下。
宁采臣听得心潮起伏,既惊且怒,更有无限同情。他正色道:“姑娘之冤,感天动地。那周文斌与小怜,确是人面兽心,死有余辜。然则,姑娘报复之余,牵连镇上其他男子,他们或有无辜,如此下去,姑娘怨气虽得暂泄,恐于自身往生有碍,更添罪业啊!”
“往生?”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我魂缚于此,怨念便是我的食粮,仇恨便是我的归途!我要这杨柳镇,永世记得负心之下场!书生,你既不怕我,又生得这般俊俏……不若,便上来陪陪我吧!”
话音刚落,那轿帘猛地完全掀开!宁采臣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攫住了他,眼前一花,周身被刺骨阴寒包裹!待他回过神来,竟已置身于那猩红轿子之内!
轿内空间逼仄,装饰奢华却冰冷死寂。那凤冠霞帔的鬼新娘就坐在他对面,大红盖头依旧低垂,但两人距离极近,宁采臣甚至能闻到那盖头下传来的、更浓郁的腐朽气息。他能感觉到对方那冰冷无生气的“目光”,正透过盖头,死死地“钉”在他脸上。
“姑娘且慢!”宁采臣虽惊不乱,他知道此刻慌乱只有死路一条,必须稳住这冤魂,“小生并非负心之人!姑娘滥杀无辜,与那周文斌草菅人命,又有何异?!”
“巧言令色!”女鬼厉声喝道,一只覆盖着猩红嫁衣衣袖、冰冷僵硬如铁钳的手,已闪电般扼向宁采臣的脖颈!“天下男子皆薄幸!皆是虚情假意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