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呷了口冷茶,昏黄灯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愈发深邃。诸位,今夜换个口味,不说那精怪狐魅,且讲一个关于“横死鬼”的段子。这横死之鬼,不同那寿终正寝的,往往怨气冲天,徘徊不去,最是凶戾。
话说这清河县往南三十里,有个地方叫“乱葬岗”,名如其地,历来是埋那无主尸首、刑场亡魂的所在。岗上有棵歪脖子老槐树,不知活了几百年,枝桠虬结如鬼爪,据说月上中天时,能见吊死鬼在树下荡秋千。
紧挨着乱葬岗,偏生有个小村落,名唤“柳树屯”。屯里人多是贫苦农户,胆子大,靠着乱葬岗的薄田过活。村东头住着个老光棍,姓胡,行三,人都叫他胡老三。此人是个鳏夫,平日以杀猪为生,兼做些抬棺埋人的营生,一身煞气,等闲鬼怪不敢近身。
这年腊月,天寒地冻,河里结了厚厚的冰。胡老三接了趟活,去邻村杀年猪,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揣着赚来的几钱银子,喝得醉醺醺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若要回柳树屯,最近的路,便是穿过那片乱葬岗。
若是平日清醒,胡老三或许也会绕道,可今日酒壮怂人胆,他乜斜着眼,瞅了瞅那月色下鬼影幢幢的乱葬岗,啐了一口:“娘的,老子杀生的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死物?” 说罢,一头扎进了岗上的小路。
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往人身上扑。老槐树的枯枝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真如鬼哭一般。饶是胡老三胆大,此刻酒也醒了两分,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正走着,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路旁一个半塌的坟包后面,似乎蹲着个黑影,缩成一团,像是在发抖。
胡老三停下脚步,眯着眼仔细瞧。那黑影似乎是个妇人,穿着单薄的青布衣衫,头发凌乱,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喂!谁家大半夜的蹲这儿哭丧呢?”胡老三粗声粗气地喊道。
那妇人闻言,哭声一滞,缓缓抬起头来。月光下,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只是面色惨白,双眼红肿,泪痕未干。她看着胡老三,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无助。
“这位大哥……”妇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俺……俺是前面李家村的,男人死了,婆家不容,把俺赶了出来。俺无处可去,想回娘家,又迷了路,天寒地冻的……”
胡老三虽是粗人,见状也生出几分怜悯。但他常走夜路,也知道些忌讳,这乱葬岗突然冒出个妇人,实在蹊跷。他试探着问:“李家村的?我常去,怎没见过你?”
妇人垂下头,哽咽道:“俺是外乡嫁过来的,过门才半年……男人是上月掉河里淹死的……”
胡老三心里咯噔一下。上月邻村确实有个后生掉冰窟窿里淹死了,这事他知道。再看这妇人,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些许未化的冰碴子,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不似作伪。
“这冰天雪地的,你蹲这儿非冻死不可。”胡老三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狠不下心肠,“罢了,跟我走吧,先到屯里找个地方让你暖和暖和,明天再说。”
妇人闻言,连忙磕头:“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胡老三摆摆手,转身在前面带路。那妇人默默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走了一段,胡老三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他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妇人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着,并无异样。只是……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胡老三注意到,那妇人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而且形态似乎有些……扭曲。
他心里那股不安又冒了出来。为了壮胆,他没话找话:“那个……你男人,是怎么掉河里的?”
身后的妇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幽幽地传来:“……被人推下去的。”
胡老三一愣:“被人推的?可知是谁?”
妇人没有立刻回答。又走了几步,眼看就要走出乱葬岗,已经能看到柳树屯零星的灯火了。那妇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胡老三也跟着停下,回头问道:“怎么了?”
妇人缓缓抬起头。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无半分凄楚,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怨毒。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胡老三,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冰在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