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琉璃盏(2 / 2)

直到某一年寒冬,村里爆发了时疫。朱老四那刚过门不久的婆娘也染病倒下,气息奄奄。郎中摇头,说是准备后事吧。朱老四看着病榻上脸色蜡黄的妇人,想起了那无所不能的琉璃盏。

他冲进存放琉璃盏的密室,颤抖着将其注满水。他看着盏中荡漾的碧波,那光华依旧,却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冰冷。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她!无论如何,救活她!”

他将水一饮而尽。

这一次,虚脱感前所未有地猛烈,他直接瘫软在地,眼前彻底一黑,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昏迷前,他似乎看到那空了的琉璃盏内壁,有一张模糊的、似笑非笑的人脸一闪而过,那嘴角,仿佛正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婆娘果然退了高热,转危为安,正守在他身边垂泪。

朱老四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手脚都不太听使唤。他看向铜镜,镜中之人,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呆滞,哪里还是昨日那个虽不算年轻、却也精壮的朱老四?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智也变得浑浑噩噩,过往许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嘴里只会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的盏……我的盏呢……”

他挣扎着爬向密室,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那只改变了他一生,也吞噬了他一生的碧琉璃盏,不见了踪影。

痊愈的婆娘见他变得如此模样,又见家中莫名出现的巨额钱财来路不明,心中恐惧,不久便卷了细软跟人跑了。曾经羡慕他的乡邻,如今只剩唏嘘与避讳。

朱老四,不,是朱老汉,很快便油尽灯枯。临死前,他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依旧念叨着那两个字:

“盏……我的……盏……”

后来,关于那神秘琉璃盏的传闻,渐渐在附近流传开来。都说那盏是“息无痕”的物什。那“息无痕”,乃是一种专寻将死之人,吸食其最后一口气赖以存续的鬼怪,吸食之时,也会相应实现死者临终之愿。而那琉璃盏,便是它寻觅“宿主”、进行交易的媒介。盏每实现一个愿望,便要抽取许愿者的一份生命精气,愿望越大,索取越狠。朱老四以凡人之躯,妄动贪念,满足无数欲望,其代价,便是被那“息无痕”提前榨干了所有的生机与魂灵。

也曾有那不信邪、或是自命不凡的人,去朱家废弃的老屋翻找过,掘地三尺,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盏,仿佛从未存在过。

……

多年以后,一个走南闯北的商队,缓缓行驶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装载着各色杂货的马车里,货物随着颠簸轻轻碰撞。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恰好照在一个角落里,那里混杂着一些收来的旧物。

一尊碧绿剔透、蒙着些许灰尘的琉璃盏,在阳光的照射下,幽幽地反射着温润而诡异的光华,等待着下一个……能看见它,并心生妄念的“有缘人”。

……

说书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茶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唉,欲望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琉璃盏看似能填满世间一切渴求,实则度量着人心的深浅,索取着生命的代价。朱老四只见盏中水能映出金山银山,却不见那水底沉着的是自己的魂灵骨血。”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诸位,需知这世上,从未有无缘无故的馈赠。越是轻易得来的,背后拴着的绳索,往往勒得越紧。脚踏实地,心安理得,方是长久之道啊。”

话音落下,他转身步入渐浓的夜色,留下满堂听客,对着空荡荡的桌案,若有所思。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仿佛照见了人间无数蠢蠢欲动的贪念,与那暗处若隐若现的……碧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