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笔(下)(2 / 2)

无人应答。

只有死寂,沉重如铁的死寂。

他又唤,声音带上了急切:“如丝?张氏?醒醒!”

依旧无声。

那具拼凑的躯体,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美丽的头颅与熟悉的身躯,以一种最荒诞、最恐怖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却明明白白地宣告着——这是一具死物,一具被他亲手毁灭、又亲手亵渎的尸体。

狂热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粘稠的恐惧,一点点爬上脊柱,攥紧心脏。赵文启脸上的笑容僵住,碎裂,最终化为一片茫然的惨白。他踉跄后退,撞在书架上,震落几卷书籍。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看着地上那具恐怖的“作品”,看着案头那两支并置的、代表着他一生两个极端女子的头颅……

“我……我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带着无法置信的惊骇。

直到此刻,那被贪欲和妖笔蛊惑所蒙蔽的灵智,才如同被冰水浇透,骤然清醒!他为了一个虚妄的皮相,亲手勒死了与他共患难的结发妻子,砍下了他迷恋的青楼女子的头颅,将这血淋淋的部件缝合成一个不伦不类、永无可能苏醒的怪物!

愚蠢!何其愚蠢!疯狂!无可救药的疯狂!

悔恨、恐惧、绝望,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扑向书案,一把抓起那支幽光闪烁的阴沉木毛笔,眼中迸发出极致的憎恶与愤怒!

“是你!都是你这妖物!”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握住笔杆,想要将它掰断!

纹丝不动。

那看似纤细的笔杆,在他拼尽全力的掰折下,竟坚硬逾铁,连一丝弯曲都无!幽光依旧流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赵文启状若疯魔,又试数次,直至双臂酸软,那笔依旧完好如初。绝望如同冰潮,彻底淹没了他。他狂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支妖笔狠狠掷出窗外!夜色吞没了它的轨迹。

他瘫软在地,浑身脱力。窗外,远处已隐隐传来嘈杂人声、急促脚步声与火把的光亮——官府的人,来了。是了,柳如丝之死,岂能瞒天过海?

逃?能逃到哪里去?这血海罪孽,这满室血腥,这地上恐怖的证据……天地虽大,已无他立锥之地。

他惨然一笑,目光空洞地投向房梁。扯过那根曾勒毙发妻的麻绳,颤抖着,将绳圈抛过横梁……

当官差撞开房门,火把光芒涌入这血腥屠场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终结之景——

举人赵文启,血衣蔽体,直接挺悬于梁下,目瞪舌出,面色青紫。其手下垂,指尖犹带血污。

而他脚下血泊之中,那具女尸无声陈列,以最悖逆、最恐怖的方式,诉说着一个关于欲望、背叛与毁灭的故事。那精心缝合的接口,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标记着人性迷失的边界。

说书人的声音,在此归于死寂。

茶馆内,落针可闻,唯有沉重的呼吸与心跳。那极致的罪恶与随之而来的冰冷绝望,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良久,说书人方幽幽一叹,声如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

“诸位,可见那案头残躯?拼凑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妄。可见那梁上孤魂?悬吊的,实为迷失的本心,万劫不复。”

“至于那笔…诸位若是捡到了,可否守住本心?”说书人缓缓起身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