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语调微变,带上一丝讥诮与寒意。
“那柳如丝,年方二八,色艺双绝。不仅生得杏眼桃腮,身段风流,更难得略通文墨,能弹琴唱曲,可与文人诗词唱和。在赵文启眼中,柳如丝直如话本中走出之佳人,一颦一笑,无不风情万种,比之家中‘糟糠之妻’,不啻云泥之别。”
“他很快沉溺其温柔乡,流连忘返。为博佳人笑,不惜重金,将柳如丝捧成倚翠楼头牌。而那支笔,似格外‘体谅’其心思,为柳如丝填词时,文采愈发艳绝,句句搔到痒处,哄得柳如丝亦对他青眼有加,假意奉承。”
“连续几夜,赵文启皆在柳如丝房中饮酒作乐,耳鬓厮磨,直至深夜方归。那柳如丝手段高超,曲意逢迎,直弄得赵文启筋疲力尽,神魂颠倒。此夜,他拖着疲惫身躯回家,脑中尽是柳如丝的软语温香,娇媚体态。”
“发妻张氏仍在灯下等候,见他归来,面有倦色,忙上前搀扶,口中期期艾艾:‘官人……怎、怎又熬到这般时辰?身子骨……要紧。’”
“若在往日,赵文启或会敷衍两句。然此刻,他醉意未消,疲惫中夹杂着对家中沉闷的厌烦。抬眼瞧见张氏那张因常年劳累而蜡黄憔悴的脸,对比柳如丝之光艳照人,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起。他猛地甩开张氏搀扶的手,怒斥道:‘滚开!你这丑妇,休来聒噪!整日哭丧着脸,看着便令人作呕!’”
“张氏被他推得踉跄,后腰撞上桌角,痛得泪花闪现,却强忍未落,只是悲声颤道:‘官人……你、你怎可……’”
“‘我怎的?’赵文启借酒撒疯,连日嫌弃尽数倾泻,‘瞧瞧你这模样,哪有半点举人娘子的体面?笨手笨脚,面目可憎!连如丝姑娘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我赵文启今非昔比,将来还要中进士,入翰林!你……你如何配得上我?!’”
“张氏如遭雷击,呆立原地,望着眼前这面目狰狞、言语刻薄的丈夫,恍若不识。万没想到,多年付出,换得如此羞辱。唇瓣颤抖,终是一言未发,唯有泪如雨下,默默转身,蹒跚挪向内室。”
“赵文启骂得痛快,瘫坐椅中,醉意与疲惫交织。他下意识摩挲着怀中那支阴沉木毛笔,冰凉笔杆似能稍解心中燥郁。”
“碍眼……当换……”
那细微心声,再次于脑海响起,此次异常清晰,带着冰冷蛊惑。
赵文启一个激灵,酒醒大半。猛低头,盯着手中泛幽光的笔,心口狂跳。
“换……?”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疯狂与挣扎,“如何换?如丝虽好,终是风尘,难以正娶……”
“皮囊……不过躯壳……美首……何不配……贤身?”
那声音如毒蛇吐信,丝丝钻入心底。
“美首……配贤身?”赵文启重复这令人毛骨悚然之语,一个极端恐怖、荒诞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黑暗中滋生的毒蕈,猛地炸开!
他想象着柳如丝那美丽的头颅,若接在……接在一个温顺、能持家、不丢他颜面的……身体上?譬如……张氏那具虽不美艳,却还算健康的身体?
此念令他浑身战栗,恐惧与扭曲的兴奋交织。他死死攥紧笔杆,那温润感此刻变得灼热,似在鼓励,在怂恿。
他望向内室方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神笔滋养出的狂妄、对美色的贪恋,彻底吞噬。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万籁死寂。
说书人声音戛然而止,“啪”地合上紫檀木盒,将那诡笔重新封存。
茶馆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苍白惊骇的脸。空气中,似仍回荡着那“美首配贤身”的恶魔低语,与赵文启灵魂被贪欲啃噬的声响。
“诸位,”说书人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声如破锣,“您说,这心生妄念的赵文启……接下来,会行何等骇人之举呢?”
他留下这令人不寒而栗的问句,蜷缩回椅中,抱紧双臂,似不胜寒意。只留下一室死寂,与那在每人心中悄然蔓延的、冰冷的恐惧。那“换”字的余音,仿佛已化作实质的刀锋,悬于虚空,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淋淋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