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梧发现,现实世界中的色彩,在他眼中渐渐变得黯淡,而那画中的月色梨花,却愈发鲜明亮丽。他书房里的物件,有时会莫名移动位置。他偶尔会在家中镜子里,瞥见身后似乎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回头却又空空如也。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他感觉自己的‘精力’似乎在飞快流逝,常常感到心悸气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被一点点抽走。”
“可他已离不开梨娘了。哪怕明知有些蹊跷,他也心甘情愿。他甚至开始恐惧白天的到来,厌恶现实的枯燥,只愿永远沉沦在那画中的温柔梦境。”
“这夜,谢青梧与梨娘缠绵过后,相拥坐在梨花树下。梨娘依偎在他怀中,幽幽叹息:‘青梧,你可知,妾身并非生人?’”
“谢青梧心中一凛,却听梨娘续道:‘妾身原是前朝一官宦之女,遭逢变故,含冤而逝。一缕芳魂不散,附于此画之上。蒙郎君不弃,夜夜相伴,以阳气滋养,妾身方能存续至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俏脸,哀恳道:‘只是,画中阴气深重,长此以往,恐对郎君寿数有损……不若,郎君便永远留在这画中,与妾身做一对长生不死的画中仙侣,可好?’”
“永远留在画中?谢青梧看着梨娘那绝美的容颜,感受着这画中世界的旖旎美好,再想到外间现实的种种烦扰与自身的日渐衰弱,一个疯狂的念头滋生开来——若能永享这般极乐,便是做鬼,又何妨?”
“他点了点头,紧紧抱住梨娘:‘好,我便留下来,永远陪着你!’”
“梨娘闻言,脸上绽放出无比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却隐隐透出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她凑近谢青梧,朱唇轻启,不是亲吻,而是对着他的口鼻,深深一吸!”
“谢青梧只觉浑身一僵,一股冰冷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牢牢禁锢。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最后看到的,是梨娘那张依旧美艳绝伦的脸,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再无半分情意,只剩下冰冷的、贪婪的幽光,以及……她身后,那画中庭院角落里,隐隐浮现的几具模糊的、如同他一般正在消散的男性虚影!”
“现实世界,书房中。翌日清晨,书童久叩房门不应,推门而入,只见谢青梧直接挺地倒在画下,面色灰败,双目圆睁,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欢愉与恐惧,已然气绝身亡,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墙上那幅《月下美人图》……”
说书人缓缓将手中的画轴完全展开——那画纸上,依旧是月夜、庭院、梨花树。只是,在那梨花树下,背对画面的白衣女子身旁,多了一个模糊的男子背影,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想回头,却又被某种力量禁锢着,与那女子并肩而立,仿佛要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
而那女子的侧脸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红润,嘴角仿佛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冷笑。
“……你们看,”说书人的声音干涩如同摩擦的枯叶,“她……是不是更美了?”
茶馆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望着那幅仿佛活过来的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说书人慢慢卷起画轴,将它重新塞回那沉暗的紫檀画筒中,动作缓慢而郑重,如同封存一个刚刚饱餐后的活物。
“所以啊,诸位,”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若您日后,有幸……或是不幸,得遇一幅美人图,画中人或背影销魂,或正面绝色,引得您心猿意马,日夜思之……更甚者,能引您入画遨游,得偿夙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您可千万要思量清楚,那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究竟是前缘注定,还是……画皮恶鬼,为您这饱读诗书的精气,精心编织的……一张罗网呢?”
“那画中的无边春色,您消受得起么?”
窗外,夜风骤急,呼啸着掠过屋檐,如同无数怨女在同时哀泣。
说书人不再言语,只是抱着那冰冷的画筒,蜷缩在昏黄的灯影里,仿佛也成了一幅定格许久的、阴郁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