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戏班又宿在一座破庙。月圆如盘，清辉遍地。小云雀半夜惊醒，只见那件大红宫装，竟自行从箱中飘出，悬浮在半空，缓缓舒展，如同一个无形之人正穿着它！袍服上的金凤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眼珠转动，流苏无风自舞，发出细碎的、如同啜泣的声响。一个幽怨的女声在庙中回荡，唱着那未尽的悲曲：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望陛下……望陛下……你害得我好苦啊……！”
小云雀吓得魂不附体，尖叫起来。胡班主与众人都被惊醒，见此情景，个个面如土色。胡班主终于狠下心来，想起风水先生的话，吼道：“快！快把这妖物烧了！”
众人鼓起勇气，拾来柴火，将那悬浮的红袍围在中间，点燃烈火。火焰腾起，那袍服在火中剧烈扭动，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仿佛真有活物在其中挣扎！火星四溅中，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女子面容一闪而过。足足烧了半个时辰，那袍子才化为灰烬，尖啸声也渐渐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与异香混合的怪味。小云雀脱力般瘫倒在地，大病一场，病愈后竟再也记不起那出《贵妃醉酒》的唱词身段，变回了那个普通的小旦角。
庆丰班又回到了从前草台班子的光景，但那场大火和那件妖异的红袍，却成了戏班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后来有老人说，前朝确有一位极负盛名的伶人，因情所困，被负心人所害，含冤自尽于戏台之上，死时穿的就是那件御赐的大红宫装。想必是那滔天的怨气，经年不散，附于袍服之上，借着小云雀的肉身，一遍遍重演着那场未尽的悲剧。
而那座曾停放袍服的河神庙戏台，后来在一个雷雨夜莫名坍塌，再未重修。只是偶尔有夜归的渔夫声称，在月明风清之夜，能听到废弃的庙宇方向，传来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唱戏声，唱的，依旧是那曲《贵妃醉酒》。
说书老人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唱完一折大戏，身心俱疲。
茶馆内寂静良久，唯有窗外风声呜咽，似那戏台上的余音。
油灯的光，微微摇曳，映着众人复杂的表情。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那袍服承载的，何尝只是一段唱词身段，更是一个女子生生世世化不开的冤屈与痴怨。粉墨登场是假，悲欢离合却真。诸位，看戏便看戏，莫要太过投入，小心……分不清戏里戏外，被那陈年的怨气，勾了魂去。”
“今夜散了，愿诸位梦回，皆是清平乐，再无长生殿。”
夜色深沉，那水袖翩跹、珠翠琳琅的影子，却仿佛还在众人眼前晃动，带着一丝华丽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