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见东家日渐消瘦,神情恍惚,只当他是劳累过度,并未深究。货物终于送达,赵四郎草草结算了银钱,也顾不上盘算盈亏,便急匆匆返回家中。现实中的家,妻子早已病故,儿子也因他常年在外而疏远,房屋破旧,冷冷清清。眼前的这一切这更让他无法忍受,于是他变本加厉地沉迷于枕中幻境。
赵四郎不再出门做生意,终日闭门不出,抱着那只枕头昏睡。邻居只闻其户内终日寂静,偶有痴笑声传出,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眼窝深陷,皮肤干瘪,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这夜,他又一次枕上那枕头,准备沉入永恒的美梦。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与此同时,那美好的梦境也开始扭曲、崩塌。雕梁画栋化为腐朽枯木,锦衣玉食变成污秽腐臭,娇妻爱子的笑脸扭曲成狰狞的鬼面,围绕着他发出刺耳的尖笑!
“不……放开我……这不是真的……”他在心中呐喊。
一个阴冷、滑腻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贪婪的满足感:“真的?假的?有区别吗?你既然贪恋这虚幻,便将你这无趣的魂灵,彻底献予我吧……你的美梦,便是我的食粮……”
赵四郎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拖入无尽的黑暗,那枕头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口,要将他整个吞噬。他最后一丝清明,让他用尽残存力气,伸手想去抓挠脖颈处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翌日,邻居察觉异味,破门而入。只见赵四郎直接挺地躺在床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恐惧与渴望交织的扭曲表情,已然气绝身亡。他枯瘦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而那只灰布枕头,就安安静静地枕在他的脑后,颜色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暗了些,那团模糊的刺绣,隐约看去,竟像是一个吃饱后蜷缩的鬼影。
说书人言尽于此,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碗,却并未饮用。
茶馆内死寂一片,众人皆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仿佛自己也刚刚从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老人吹熄了油灯,黑暗彻底吞没了小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梦,越是甜美,醒来便越是苦涩。若将这苦涩的现实全然抛弃,只贪恋那枕中幻境,那这肉身皮囊,便成了困住魂灵的棺椁。”
“诸位,好梦易得,醒时难求。散了吧。”
黑暗中,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脖颈后,也垫上了一只无形而冰凉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