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依旧僵硬的儿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
车流在眼前穿梭,人声鼎沸。
但这一切在老姜四的感知中都模糊了。
他找了个背风的、堆满破纸箱的墙角,像抱着一个刚出生却畸形得不敢细看的婴儿,缓缓翻开了那本崭新的户口本。
崭新的纸张,清晰的黑字打印。
第三页:
姓名:姜润月
曾用名:姜闰坤
性别:女
与户主关系:长女
那一个“女”字,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这个老实巴交了大半辈子的山民心头!
“长女”两个字,更是彻底击溃了他强撑的最后堡垒!
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镇卫生所产房里,接生婆那句响亮的“带把的!是个小子!”
想起了无数次把那个襁褓中的儿子高高举起时放肆的大笑!
想起了儿子考上杭电时他连夜在后山祖坟放鞭炮的骄傲……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期望,所有的…“儿子”…都在眼前这本冰冷的“官方认证”文件里,被一个冷冰冰的“女”字彻底覆盖、终结!
积压了数月的惊恐、忧虑、荒诞、认命的复杂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
“呜……”
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如受伤老兽般的悲鸣,猛地从姜四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紧接着,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他佝偻着背,抱着那本户口本,蜷缩在堆满纸箱垃圾的墙角,哭得撕心裂肺!
浑浊的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长女姜润月”那几个字上!
过往路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一老一少,老的哭得惊天动地,少的像丢了魂一样,那张漂亮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缓缓流下两行无声的泪水。
她僵硬地伸出手,轻轻搭在父亲剧烈颤抖的、布满褶皱的颈背上。
墙角堆满的破纸箱,散发着廉价印刷品的油墨味与灰尘混合的奇异气味。
姜四佝偻的脊背剧烈地耸动着,那本簇新的、象征着“官方认可性别变更”的户口本被他死死箍在怀里,像抱着早夭婴儿冰冷的裹尸布。
悲怆绝望的号哭从他喉咙深处翻滚着炸出来,浑浊的眼泪混合着鼻涕肆意流淌,在他黝黑粗粝、被生活犁出无数道深沟的脸上冲出泥泞的轨迹。
这哭声砸在雒阳小镇喧嚣却漠然的街道背景板上,荒诞得如同行为艺术。
“爹,您以后也算儿女双全了……”
姜闰坤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锅底。
他僵立在一旁,那张被《中天紫微功》精雕细琢,此刻已经相当美丽却又苍白如纸的脸上,滚落两行冰凉无声的泪水。
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些微颤抖,搭在父亲因痛哭而剧烈抽搐的、如同朽木般干瘦的后颈上。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刮过脚边,冷得像淬了冰渣。
爹的哭声撕心裂肺,像是在为“姜家独苗姜闰坤”举行一场凄凉的葬礼。
而“新生”的“姜家长女姜润月”,此刻只感到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劈成两半、又随意缝合的错位与虚无。
未来?
呵。
就在这片混乱、悲恸、弥漫着荒诞尘埃的街角。
嗡——!
一阵低沉、带着澎湃机械力量感、与小镇慢节奏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像一把锋利的裁纸刀,精准地切割开了姜家父子二人自缚的悲剧情境。
一辆涂装如冰川倒影般纯粹通透的天蓝色宝马4,带着不可一世的流线型车身和低趴的姿态,如同划破水面的鲨鱼鳍,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了两人前方五米处。
车门关合的轻微“咔哒”声,在此刻的寂静中如同惊雷。
哒、哒、哒……
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冰冷韵律的脚步声踩在水泥地面上,朝着他们这个弥漫着生离死别气息的小小角落走来。
姜润月茫然地、下意识地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被秋日暖阳勾勒出纤毫毕现轮廓的身影。
逆着光,一步步走近。
首先是那笔直、修长的双腿。
包裹在剪裁合体、质感绝佳的黑色修身长裤中,裤线凌厉如刀锋。
裤脚下,踩着一双光面短筒皮靴,样式简洁到极致,纤尘不染的鞋尖反射着锐利寒光。
视线顺着那被风衣腰带束紧的、不盈一握的腰肢艰难上移。
一件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长款风衣,衣摆随着步伐在脚踝上方翻涌,如同雪山之巅凝结的千年寒雾。
风衣领口立起,遮住一小截欺霜赛雪的纤细脖颈。
最后……
当她的脸清晰地映入姜润月视线时,时间仿佛在此刻被绝对零度冻结!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也为她偏转了角度。
肤白似昆仑山巅初雪,细腻得看不见任何纹理,仿佛凝结了千年的寒玉精髓。
乌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支素净到极点的羊脂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与冰雪般剔透的颊侧。
眉如远黛青山,斜飞入鬓角,带着一种天生的孤傲与疏离。
琼鼻挺直,像是最冷冽的冰川雕琢而成,鼻尖线条优美却透着拒人千里的锋锐。
pS:从这一章开始,主角完成改名,继续叫姜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