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地下失去了刻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片刻,壁灯自动调节到了极微弱的状态,模拟着深夜的微光。我强迫自己合上眼,放缓呼吸,身体尽可能放松,但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动——空调送风口的轻微气流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几乎无法辨别的机械运转的低鸣,甚至自己清晰的心跳。
就在这种半睡半醒的恍惚间,门外走廊里,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巡逻士兵那种沉重的军靴声,而是更轻便、更迅捷的步伐,停在了我的房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困意烟消云散,双眼在黑暗中倏然睁开,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无声地调整到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状态。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走廊里微弱的应急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灰白光影。
那道灰白的光影在地板上拉长、凝固。门缝后没有立刻出现人影,只有一种被刻意收敛的、却无法完全隐藏的审视感,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几秒钟的静默,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我的指尖已无声地抵在床沿下方,那里有我自己习惯性藏匿的、薄如柳叶的应急刃片,冰凉的触感让思维异常清晰。
门终于被推开得更大了一些,一个人影侧身滑了进来,动作轻捷得像一片叶子落地。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源,房间重新陷入壁灯模拟的微弱“深夜”中。应急灯残余的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中等身材,穿着深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作训服,面容在昏暗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即使在低光环境下,也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精准地捕捉到我的位置。
他没有靠近,只是随意地靠在门边的金属墙壁上,双臂松松地抱在胸前。一个看似放松的姿态,但紧绷的肩线和微微前倾的重心,暴露了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感。
“吵醒你了?”声音不高,带着点随意的沙哑,像是刚抽过烟,又像是长久不开口后的生涩。语气听起来像是闲聊,但那目光却沉甸甸地压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看清骨骼和内脏。
我保持着半倚在床头的姿势,没有动,肌肉却像拉满的弓弦。房间的寂静被他的存在感挤压得变形,空调的低鸣和远处机械的嗡响似乎都退到了背景深处。我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捕捉着他呼吸的频率、身体细微的晃动,以及空气中是否多了什么陌生的气味——没有,只有基地本身那股冰冷干燥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类似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在这种地方,睡得着才奇怪。”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平静,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但每一个音节都绷着弦。我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两潭深水里捕捉任何一丝意图的涟漪。
他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淡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习惯就好。或者说,很快会习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下的床铺,又落回我脸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里像探照灯一样清晰,“上面提前了点。怕你闲着,也怕你想太多。跟我来吧,‘客人’。”
“上面”?不是说明天一早才见的“领导”?这个深夜出现的人,用的是“上面”这个模糊的指代。还有“客人”……这个称呼在第九局内部绝不寻常,更像是一种疏离的审视,或者……某种身份定位的暗示。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靠在墙上,那双眼睛依旧锁定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无形的压力在无声地增加。走廊里那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没有再次响起,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这更不寻常。
我掀开薄薄的军用毯,动作缓慢而稳定,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是无声地传达出“带路”的讯号。所有的疑问都被压回心底,像沉入深海的石头。深渊也好,荣耀也罢,门已经推开,脚步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