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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情之一念(2 / 2)

一阵密集如雨的脆响!火星四溅!射向她和身后那都婆婆的箭矢,竟被她这看似随意的一记横扫,精准无比地格飞大半!

韦靑蚨也在瞬间做出反应!她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如猎豹,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一个箭步挡在那都婆婆的马前!刀光一闪,“咔嚓”一声,将一支从侧面偷袭、直取婆婆咽喉的短矛削为两截!

“是侬智高的人!”韦靑蚨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在此设伏,意在阻止她们带走那都婆婆,或者……干脆将她们一并留下!

那都婆婆坐在马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飘忽:“我就知道……这雷火峒,岂是能让我这老婆子轻易离开的地方……”

叶英台落地,单膝微屈,长刀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刀锋滑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弧度。

“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动!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下一刻,刀光再起!不再是格挡,而是进攻!冰冷的刀锋划破雨幕,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惨叫声瞬间响起!

那一夜的山风格外冷冽,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刀光与血光交织,在黑暗中绽放出一朵朵短暂而残酷的花。雨水冲刷着岩石,将溅上的鲜血晕开,化作一片片淡红色的水渍,无声地流淌。

当最后一名埋伏的追兵捂着喉咙倒地,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时,天上的雨,才仿佛终于积蓄够了力量,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试图洗净这山道上所有的杀戮痕迹。

韦靑蚨拄着刀,微微喘息,看着叶英台收刀归鞘的背影。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形。

叶英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入耳:

“走吧。邕州城里,还有人……在等着。”

当那都婆婆踏入邕州城那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静室时,颜清秋的状况,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间隔很久才出现一次的起伏。脸色苍白得透明,如同上好的白瓷,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边,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沈文漪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用湿润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唇角,眼泪无声地滑落。

崔?立在床尾,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又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像。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候和内心的煎熬,让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往日那份从容与威严,此刻已被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绝望所取代。

那都婆婆走到床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搭在颜清秋冰冷的手腕上。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良久,她收回手,缓缓直起身。

“她伤得太重了。”婆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李玄通那一剑,震断了她的心脉,如今……已损其七。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极强的求生意志吊着。”

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近乎疯狂的光亮,他声音嘶哑,带着颤抖:“婆婆……您……您能救她吗?求您!无论如何,救救她!”

那都婆婆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颜清秋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透过这张脸,看着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终于,她缓缓开口,吐出一个字:

“能。”

这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点燃了崔?眼中所有的希望!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婆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狂喜:

“但是,她若活了……必须跟在我身边,侍奉左右,待满两年。期间,不得离开雷火峒半步。”

“为何?”一旁的沈文漪忍不住失声问道,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那都婆婆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文漪,又扫过崔?,语气淡漠,却字字敲打在人心上:“她心中有执念。这执念,如同附骨之疽,比李玄通的剑伤更毒。老婆子我能用药石金针,续接她断裂的心脉,却化不开她心中那团郁结的死气。若执念不散,即便此番救活,终有一日,她还是会因这心魔而亡。两年……是留给我的时间,也是留给她的时间。我要教她的,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放下,如何真正地‘活’。”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渐渐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颜清秋,又看看神色淡漠、却不容置疑的那都婆婆。救活她,却要让她离开自己两年,甚至可能……永远失去她?不救?看着她死?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挣扎,犹豫,痛苦……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交锋。最终,对颜清秋活下去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步,“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婆婆!”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恳求与决绝,“只要她能活!只要她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无论什么条件……崔皓月……都答应!求您……救她!”

那都婆婆看着跪在面前的崔?,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她轻轻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们都退下吧。救人,需要清净。

屋门被沈文漪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外,沈文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听到门内传来那都婆婆低沉而古老的吟唱声,那声音不像人语,更像某种来自远古蛮荒的咒语,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能沟通幽冥,从地底深处唤起生命的力量。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轻微、似有若无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呼吸声,那声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又似乎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呜咽,像哭,又像笑,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心脏揪紧。

崔?没有离开,他就直挺挺地跪在门外,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十指深深抠进身下的青石板缝隙,指甲崩裂,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耳中,捕捉着门内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夜雨,不知疲倦地下着。风吹过空荡的长廊,带来刺骨的寒意,吹得廊下那盏孤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门外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风中残烛。

沈文漪轻轻走到崔?身边,蹲下身,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湿透的肩上。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声问道:“崔郎……她……她会好的,对吗?”

崔?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从他脸上滑落。他看向沈文漪,目光中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最后信念的光芒。他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誓言般的笃定:

“她一定会好!”

他说这句话时,仿佛不是在安慰沈文漪,而是在向这无常的命运、向这残酷的天地,发出最坚定的宣告!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份笃定,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它完全建立在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婆婆身上,建立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两年之约”上。

夜,更深了。

屋内的吟唱声和那诡异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去。

又过了许久,房门被轻轻拉开。那都婆婆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用一块干净的布巾,缓缓擦拭着手中那几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寒光的银针。

颜清秋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白,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明显了一些。只是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悄然滑下了一道清晰的泪痕,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那都婆婆走到门口,看着跪在雨中的崔?和蹲在一旁的沈文漪,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极轻的、饱含沧桑的叹息。她望着榻上那张即便昏迷也难掩绝色的容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像是在对颜清秋说,又像是在对这无常的世道感慨:

“你这女娃啊……心比天高,情比金坚……可这世间的情劫,终究是……最难渡,也最伤人的一道坎啊……”

一阵风自未关严的门缝吹入,带着湿冷的雨气,吹散了屋内浓郁的草药味,也吹乱了婆婆那满头如雪的白发。

烛火猛地跳动了几下,光影乱颤。

婆婆瘦小佝偻的背影,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却仿佛蕴含着一种来自远古的、坚硬而神秘的力量。她缓缓直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一旁为她准备的休息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那句低语的余音,如同蛛丝般,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情之一念……最是沉重,也……最是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