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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命悬一线(2 / 2)

红泠送她们到城门外,夜风吹起她的素白衣袂。她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只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叮嘱,又像是预言:“若见到那都婆婆……莫提权势,莫许金银。她那人……古怪,只救她认为‘有缘’的人。”

月光清冷,山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前方的路,通往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无人知晓。

叶英台和韦靑蚨走后,邕州城似乎恢复了些许白日的喧嚣。但这喧嚣底下,却涌动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息。修复城墙的号子声,安置流民的哭喊声,清算战损的算盘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图景。

崔?强迫自己从那张病榻边站起来。他走到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狠狠搓了把脸,冰冷刺骨的感觉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说:

“颜姑娘若醒来,看见我这般颓废荒唐,将这满城事务置之脑后,定要……骂我个狗血淋头。”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股重新燃起的斗志。他换上官服,将满心的忧虑与疲惫死死压在心底,大步走向那片废墟中的州衙大堂。

他需要振作。邕州需要他振作。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清晰,果断。修葺城墙,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整顿军纪,安顿流民……千头万绪,在他手下被梳理得条理分明。他伏在那张被血与火浸染过的旧案上,铺开南疆舆图,手指沿着邕江上下游移动,逐一标出补给线路、伤员转移点、可能设防的关隘。他的手指稳定有力,仿佛之前的颓唐与绝望从未发生过。

王子岳沉默地站在他身侧,像一块沉稳的礁石,递上文书,记下指令,偶尔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他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落在实处。

“王子岳,”崔?头也不抬,笔尖在地图上某个隘口画了一个圈,“城防重建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物资调配,民夫征用,务必在十日内,将主要缺口堵上。邕州,再经不起下一次冲击了。”

王子岳躬身,声音沉稳:“大人放心。卑职……必不辱命。”

静室里,烛火依旧。

沈文漪和碧荷接替了照看颜清秋的职责。碧荷心思细,动作轻柔地替颜清秋擦拭身体,更换干净的寝衣,小心地喂着几乎喂不进去的药汁。沈文漪则默默地在旁边帮忙,递水,拧毛巾,或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碧荷忙碌,偶尔伸手理一理颜清秋散落在枕边的乌发。

两个女子,原本因身份、因那微妙的情愫而有些拘谨隔阂,此刻在这生死关头,却生出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小姐,”碧荷看着颜清秋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精致得令人心折的侧脸,忍不住轻声感叹,“颜姑娘……她真是……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美得……让人心疼。”

沈文漪闻言,目光落在颜清秋脸上,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温和而复杂,带着真诚的怜惜:“是啊……是一种……叫人心疼的美。仿佛所有的风雨,都该绕着她走才是。”

夜深了。

崔?处理完紧急公务,又回到了静室。他挥挥手,让疲惫的碧荷先去歇息,自己则重新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沈文漪本想留下,见他神色坚决,便默默退到外间,靠着屏风坐下,并未远离。

室内恢复了寂静。崔?看着颜清秋沉睡的容颜,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他俯下身,凑近她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梦魇,低语道:

“清秋……你曾说,你欠我一碗酒……等你好了,要亲自斟给我。如今……这碗酒,我却不知,还能不能……等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烛火摇晃,将他孤单的身影和榻上颜清秋静谧的影子,并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沈文漪端着一杯参茶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脚步顿住,心中百味杂陈。她走到他身边,将茶轻轻放在他手边,柔声道:“崔郎,你已经几日没好好合眼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去歇一歇吧,这里我看着。”

崔?抬起头,看向她。烛光下,沈文漪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倦意,但那双看着他眼睛,却清澈而温柔,没有一丝抱怨和计较。他心中蓦地一软,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文漪,”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倦意,“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沈文漪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唇角漾开一抹温婉的、带着些许凄清的笑意:“崔郎说的哪里话?能陪在你身边,为你分忧,是文漪的福分。何况……颜姑娘这样的女子……真是让人……恨不起来,只想她好好活着。”

崔?看着她,看着她强装镇定下那抹隐藏不住的落寞与深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一种寻求慰藉的脆弱。

沈文漪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只是静静地靠在他并不宽阔、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与屏风后榻上那个孤独的影子,形成一幅复杂而忧伤的画面。

那一刻,崔?闭上眼,心中无声地叹息:

崔皓月啊崔皓月,你何德何能,此生竟能得两位如此女子倾心相待?这究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还是……一场注定无法圆满、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劫数?

远处,隐隐传来巡夜士兵交接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划破了寂静的夜。

崔?轻轻放开沈文漪,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低声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他走出静室,站在廊下。夜凉如水,月光被薄云遮掩,洒下清冷朦胧的光辉。夜风带着雨后草木的潮气,吹拂在他脸上,带来一丝寒意,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他仰起头,望向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黑夜,越过险峻的山峦,看到那片被称为雷火峒的、危机四伏的土地。叶英台和韦靑蚨,此刻应该正在那莽莽群山中跋涉吧?前路未知,吉凶难料。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风中,似乎夹杂着一缕极细微、极飘渺的声音,像叹息,又像呼唤,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皓月……别怕……”

他浑身一震,猛地转头四顾!廊下空空,只有月光和阴影。是幻觉吗?还是……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天幕。一朵浮云缓缓飘过,遮住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天地间顿时又暗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来一种真实的力量感。

“我不怕。”他对着无边的黑夜,低声说道,像是在回答那风中的幻听,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