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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天下一局棋(2 / 2)

天,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塌下来。

这一线生机,如同奇迹般降临了。

但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被尸体铺满的土地。那些倒下的身影,有他熟悉的邕江军袍泽,有韦靑蚨带来的僮人勇士,还有刚刚赶来支援、却已经永远留在这里的各峒子弟……每一张面孔,都曾鲜活,都曾与他并肩作战。

这一线生机,是用多少条鲜活的生命,用多少忠诚的热血,硬生生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口的某个地方,更疼,疼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那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失去”的钝痛。

画面切换,远离血腥战场的喧嚣,位于邕州城西数十里外、一处极为隐蔽的山谷中的隐泉山庄。

这里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局精巧雅致,充满了江南园林的韵味。然而,在这份宁静祥和的表象之下,却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山庄最深处,一间陈设古朴、燃着淡淡檀香的书房内。赵宗朴半倚在一张铺着柔软貂皮的紫檀木躺椅上,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却似乎好了许多。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便服,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度雍容,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揭示着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闲适无害。

没藏呼月端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绣墩上,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将她窈窕而充满力量感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她正动作熟练地用一把小银剪,修剪着桌上白玉盆中一株兰草的枯叶。她的侧脸在窗外透入的柔和光线下,显得冷艳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只是,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修剪的动作,偶尔会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停顿,显示出她内心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基于相互需要、却又各怀鬼胎的危险平衡。数日前雨夜那场血与谎言的摊牌,如同一条深刻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抹去,却又因为现实的利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而不得不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呼月,”赵宗朴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的伤,多亏了你。”

没藏呼月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应,声音清冷如常:“二公子言重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赵宗朴轻轻笑了笑,对于她话语中的疏离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换了个话题:“你觉得……邕州那边,现在如何了?”

没藏呼月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侬智高兵锋正盛,李天瑞新败,邕州孤立无援,城破……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时间问题?”赵宗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轻轻摇动着手中那柄从未离身的白玉折扇,扇面上隐约可见精工细绘的山水纹路,“或许吧。但有时候,时间……是可以被‘创造’出来的。”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远方的战局。

没藏呼月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没想到赵宗朴的消息如此灵通,远在山庄,竟似乎对前线战况了如指掌。她沉默片刻,才道:“看来,二公子在邕州,布下的棋子,不止明面上那些。”

“棋子?”赵宗朴轻笑出声,那笑声温润,却带着一丝傲然,“这天下之大,芸芸众生,谁又不是棋子?关键在于,执棋者是谁。”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没藏呼月,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魅力,“呼月,你想不想……成为执棋者之一?而不是……永远做一把被人利用的刀?”

没藏呼月的心猛地一跳!修剪花枝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睑,掩盖住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权力……执棋者……这几个字,如同最诱人的毒药,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她不甘心永远屈居人下,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他人随意摆布!

赵宗朴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虽然牵动了胸口的伤势,让他微微蹙眉,但语气却愈发显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我知道,你心中仍有西夏。但如今的西夏,内斗不休,依附于辽宋之间,苟延残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与大宋分庭抗礼的西北强邦。你即便回去,又能如何?无非是卷入另一场无休止的权力倾轧之中。”

他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没藏呼月的心防上:“但若你助我……待我君临天下,重整乾坤之时……西夏故地,河西走廊,乃至更广阔的疆域……未尝不可,为你没藏氏,划地封国!”

“封国”二字,如同惊雷,在没藏呼月脑海中炸响!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恢复没藏氏的荣光,甚至建立一个属于没藏氏的王国!这是她父亲、她家族世代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野心!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又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更加华丽的谎言!是赵宗朴用来彻底控制她的新手段!她死死地盯着赵宗朴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欺骗。

赵宗朴迎着她的目光,坦然无比,甚至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他深知,对于没藏呼月这样骄傲而野心勃勃的女子,空泛的承诺毫无意义,必须拿出足以让她心动、甚至愿意为之赌上一切的“真实”筹码。

他轻轻击掌三下。

书房一侧的暗门无声滑开。一名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面容模糊、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赵宗朴对没藏呼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没藏呼月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绘制精细的舆图、一份份盖着特殊印记的密约文书,以及几枚造型古朴、却蕴含着特殊能量的令牌信物。

赵宗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这些,是我这些年,暗中经营的部分力量。分布于岭南、西南、乃至汴京的部分人脉、资源、以及一些关键时刻可以动用的‘特殊’力量。现在,它们的一部分向你敞开。”

没藏呼月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凉的舆图和令牌,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明白,赵宗朴这是在向她展示肌肉,也是在向她抛出真正的、沉甸甸的诱饵。将她更深地拉入他的阵营,与他彻底绑定。

一边是恢复家族荣光、甚至裂土封王的巨大诱惑,以及眼前这触手可及的、令人心惊的真实力量;

另一边,是对赵宗朴深沉心机的深深忌惮,对可能再次被利用、最终兔死狗烹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对故国西夏那一丝难以完全割舍的、复杂的情感……

没藏呼月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仿佛握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又像是握着一把能够开启权力宝库的钥匙。她的内心,如同被投入暴风眼的孤舟,在巨大的诱惑与深刻的恐惧之间,激烈地挣扎、撕扯着。

窗外,山庄依旧宁静,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