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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疯子与杀手(1 / 2)

隐泉山庄的春日,愈发深浓。山涧溪流因积雪融化与连绵春雨而丰沛起来,水声潺潺,昼夜不息。谷中气候温润,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香气馥郁,与竹林的清冽气息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甜腻中带着一丝野性的诱惑。然而,这片看似世外桃源的静谧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竹林边缘的空地,已成为没藏呼月每日习武的固定场所。她的伤势在绿珠的精心照料和山庄秘药的调理下,已好了大半,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行动已无大碍。此刻,她正凝神静气,挽弓搭箭。依旧是那身素白劲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瘦削,苍白的脸色在晨光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那双媚眼却锐利如鹰隼,锁定着百步外新设的箭靶——一枚悬挂在细竹枝上的、不断晃动的铜铃。

“咻——!”

弓弦震响,箭似流星!

“叮!”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铜铃应声而碎,碎片四溅!箭矢去势不减,深深钉入后方粗壮的竹竿,箭尾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余韵。

她的箭术,不仅恢复了往日的精准狠辣,更因这段时日的静养与内心的煎熬,平添了几分沉凝的杀意,每一箭都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濮宗依旧每日前来“观赏”,如同欣赏一件珍贵的藏品。他今日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广袖长袍,衣袂飘飘,手持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玉折扇,悠然坐于不远处的青石上。面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目光看似随意地追随着没藏呼月的身影,欣赏着她矫健的身姿和凌厉的箭法。唯有在他眼底最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才泄露出他绝非仅仅在欣赏“技艺”。

待没藏呼月射完一轮,微微喘息着放下弓时,濮宗才缓步走近,脚下沾染了晨露的青苔,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唇角微扬,语气温和带着赞许:“这几日观姑娘习箭,弓法愈发沉稳老辣,劲道内敛,收发由心,比之初见时,更显火候。看来伤势恢复之神速,远超预期。”

没藏呼月转过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带丝毫温度:“我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得快,不该令你感到意外才是。”她对他这种看似关切、实则充满算计的“赞赏”,早已心生厌烦。

濮宗笑意不减,摇扇道:“我并非意外,而是欣慰。一柄锋芒毕露、寒光四射的利刃,总好过一具冰冷无声、毫无用处的尸体,不是吗?”他将“价值”二字,说得如此直白坦然。

没藏呼月眉头一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倒是从不掩饰你眼中的算计与利用。”

“算计,乃是乱世生存之道。”濮宗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几步,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一支被她射断、掉落在地的残箭箭杆,指尖摩挲着箭杆上因高速摩擦而产生的焦痕,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仿佛在品味某种香气,悠然道:“江南的竹子,外表柔韧,内里却暗藏风骨。这一点……倒是很像你。”他目光转向她,意有所指。

“你这是在奉承我?”没藏呼月冷笑。

“不,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濮宗语气平淡,手中折扇轻轻一合,扇骨末端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点在了没藏呼月未曾持弓的左肩之上。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近与……试探。

没藏呼月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她并未立刻躲闪,只是目光骤然沉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她在这山庄已住了近半月,对这个自称商贾公子的男子,非但没有看清,反而觉得他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深渊,愈发深不可测。他从不主动询问她的过去,却仿佛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他限制她的自由,不许她离开山庄半步,却从未显露出丝毫威逼胁迫的姿态,一切看似都给予她最好的待遇,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掌控,比赤裸裸的威胁更让她感到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直接问道,声音冷得像冰:“你救我,留我,给我疗伤圣药,供我锦衣玉食。濮公子,你我非亲非故,更非同道。你耗费如此心血,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她终于将积压已久的疑问,抛了出来。

濮宗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他轻轻摇着头,仿佛在笑她的“迟钝”:“姑娘是聪明人,这个问题……你不是早该猜到了吗?”

没藏呼月媚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刀锋出鞘,直刺向他:“杀崔??”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己对他而言最大的“价值”。

然而,濮宗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唇角那抹笑意变得愈发意味深长,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他轻轻摇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崔??他……是你想杀的人。”

没藏呼月蹙眉:“你不想他死?”

“我想他活着。”濮宗语出惊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而且,最好是好好地活着。”

没藏呼月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你怕他死?还是怕他死得太快,坏了你的什么好事?”

濮宗缓缓收起折扇,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扇骨,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说对了一半。我怕他死得太快,死得太容易。有些人,死亡是一种解脱,而活着……尤其是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活着,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或者说……用处。”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没藏呼月,“崔?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曾得宋帝赏识,若非党争倾轧,本可成为一代能臣。他若在我掌控之中,能撬动的,又何止是邕州这一隅之地?他的名望,他的能力,他背后可能残存的人脉……都是可资利用的宝藏。”

没藏呼月凝视着他,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商人。”寻常商贾,岂会有这般吞并一州、乃至觊觎更大的野心?

濮宗抬眼,笑意更深,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坦然:“我若真是寻常商贾,又怎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救下你这位被大宋通缉的西夏翊卫司将军呢?”

“那你究竟是谁?”没藏呼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个问题,她憋了很久。

濮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步向她走近,一步,一息,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仅剩咫尺之遥,没藏呼月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沉香与一丝清酒的特殊气息,沉稳而神秘。他俯身,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再次面对面见到崔?,并且……可能得偿所愿的机会。”

再次见到崔?!得偿所愿!这几个字,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击中了没藏呼月心中最深的执念!她从汴京一路追杀至这岭南瘴疠之地,几经生死,不就是为了取崔?性命,洗刷耻辱吗?如今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却是由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给予的?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冷笑道:“你要我帮你逼他就范?为你所用?”

“你误会了。”濮宗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他欠这个世道的,远不止是宋廷的恩宠或贬谪。他欠下的债,需要他用另一种方式来偿还。而你的存在,就是提醒他这一点的最好的……催化剂。”

“你跟他有旧怨?”没藏呼月捕捉到他话语中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旧怨?”濮宗轻声一笑,那笑声飘忽不定,“算不得旧怨。或许……只是我曾听闻,京城有位名叫崔皓月的探花郎,文采风流,冠绝一时,本该前程似锦,却最终沦落至这南疆蛮荒。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样一个曾经仰望星空的人,跌入泥淖之后,是否还记得如何抬头,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价值。”他的话语充满了审视与算计,将崔?视为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说到底,你还是想利用他。”没藏呼月一针见血。

“或许吧。”濮宗不置可否,语气缥缈,“可你呢?你不也一样?你要的是他的命,而我要的……是他的心,一颗被彻底摧毁、然后按照我的意愿重塑的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目标,并不完全冲突。”

你要他的命,我要他的心。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得没藏呼月心头一颤,竟一时怔住。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可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冷酷的话语,可以用最真诚的表情进行最精密的算计。他仿佛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一切行为都服务于某个深不可测的目的。这种绝对理性下的疯狂,比单纯的暴戾更令人恐惧。

“我为什么要信你?”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濮宗的指尖轻轻叩击着白玉扇骨,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微微弯下身,目光与她平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因为你已别无选择。”说着,他如同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的羊脂玉瓶。瓶塞开启,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一丝甜腻腥气的异香飘散出来。瓶内,是浅浅一层殷红如血的液体,在阳光下流动着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