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西百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谷底一条湍急的溪流,自悬崖瀑布奔泻而下后,于此地势稍缓处汇集成一片不大的河洼。水声轰鸣,水汽弥漫,两岸怪石嶙峋,古木参天,藤萝密布,端的是一处险峻隐秘之地。
就在崔?下令全城大索、画影图形追捕没藏呼月之际,这片河洼边缘的浅滩上,正静静地躺卧着一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的身影。正是那纵身跳下悬崖的没藏呼月!
她身上的黑色夜行衣已被岩石和树枝刮得破烂不堪,露出底下同样湿透的红色内衬,更衬得她肌肤异样苍白。左肩处,韦青蚨射入的那支箭矢已被激流冲掉,但伤口被水浸泡得泛白外翻,隐隐透着黑气,显然箭毒未清。身上其他各处伤痕累累,最重的乃是蒙力那记横扫千军造成的腹部内伤,此刻仍在缓缓渗出血水,将身下的浅滩染红一小片。她双目紧闭,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脖颈上,昔日那勾魂摄魄的妖艳,此刻只剩下濒死的凄美与脆弱。
就在这时,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自密林深处滑出,落在河滩之上。来人共有四人,皆作寻常山民猎户打扮,但行动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为首一人,是个年约三旬的精悍汉子,面容普通,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透着一股干练与机警。他快步走到没藏呼月身边,蹲下身,伸出二指搭在她颈侧脉搏处,凝神细察片刻,随即抬头对身后之人禀报道:“先生,找到了。气息极弱,脉象紊乱浮滑,如风中残烛,但……尚存一息。”
他身后,缓步走出一人。此人身量不高,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靛蓝色锦缎长袍,外罩一件半旧的风毛坎肩,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三绺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温润中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深邃。他并未看那精悍汉子,目光直接落在昏迷不醒的没藏呼月身上,仔细打量着她的伤势与面容,尤其是她即便昏迷也难掩的、那种异域风情的妖媚轮廓。
“西夏没藏氏的人……竟落得如此下场。”锦衣男子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他沉吟片刻,方对那精悍汉子吩咐道:“带回去吧。此女关系重大,或许……日后有用。”
“是,先生。”精悍汉子应了一声,毫不迟疑,俯身便将轻如羽毛的没藏呼月打横抱起,动作干脆利落。另一名随从立刻解下背负的一张宽大油布,迅速将没藏呼月连同那精悍汉子一起包裹起来,以防沿途留下水迹血迹。其余两人则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河滩上那滩尚未被溪水完全冲刷干净的血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血腥气,很快便被水汽与草木清香所掩盖。
没藏呼月,这位搅动邕州风云的西夏妖凰,其生死下落,就此成谜,落入了一股更为隐秘、目的未知的势力手中。
与此同时,邕州州衙书房内,气氛肃穆。崔?不顾后背伤痛与连日疲惫,强撑精神,伏案作画。此刻,他凭借记忆中没藏呼月那惊鸿一瞥的容貌身形——尤其是那双冰冷妖异的媚眼与面纱下若隐若现的轮廓,辅以红泠、韦青蚨等人的描述,凝神聚气,运笔如飞。
只见宣纸之上,墨迹淋漓,一个黑衣蒙面、手持弯刀、眼神凌厉如刀、身姿窈窕却杀气腾腾的女子形象,逐渐清晰浮现。虽只露双目与部分脸型,但那股子狠辣妖媚的气质,却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大人画功了得!此画可谓传神写真,与那妖女一般无二!”侍立一旁的孙伯谦由衷赞道。
崔?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眉头却依旧紧锁:“此獠不除,终是心腹大患。伯谦,立刻寻城中最好的画师,将此画复刻百份……不,三百份!张贴于邕州城四门、各处要道、乃至下辖各县镇、交通枢纽!悬赏千金,缉拿此女!凡提供确切线索者,赏银百两;擒获或击杀者,赏银千两,并奏请朝廷嘉奖!务必让此妖女在邕州地界,无所遁形!”
“下官遵命!”孙伯谦凛然应诺,小心捧起画作,快步离去安排。
崔?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心中却无半分暖意。没藏呼月生死不明,如同悬顶利剑。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能给她任何喘息或反扑的机会!
州衙后宅小院,颜清秋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几株悄然绽放的迎春花,怔怔出神。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与崔?重逢后的短暂温情,很快便被现实的尴尬与无奈所取代。沈文漪就在隔壁厢房养伤,崔?虽待她依旧关切,但那份小心翼翼与刻意保持的距离,反而让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本性清冷孤傲,不喜这般寄人篱下、尤其是夹杂在微妙情感中的处境。与其在此如坐针毡,徒增烦扰,不若回到临江仙,至少图个清静。想及此,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向崔?的书房。
崔?刚吩咐完悬赏之事,见颜清秋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忙问道:“清秋,有事?”
颜清秋福了一礼,语气平静无波:“皓月,我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添乱。我想……还是回临江仙去住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