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挑眉,“不知是何生意?”
“民女想投资入股这蔗糖互利局。”红泠语出惊人,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楚,“民女愿出白银五千两,入股糖寮,只占微薄股份,分红按例即可,绝不多要。不知大人……可否给民女这个为国为民、略尽绵力的机会?”
此言一出,不仅崔?微微一怔,同桌的孙伯谦、周文渊、韦青蚨等人也都面露惊讶之色。五千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临江仙虽生意不错,但一次性拿出如此巨款,也绝非易事。这红泠,意欲何为?是真心看好糖业前景,还是另有所图?
崔?目光深邃地看了红泠一眼,心中飞快权衡。红泠身份敏感,与石保衡、乃至可能存在的“大先生”关系匪浅。接受她的投资,无异于引狼入室,将不确定的因素带入这刚刚起步的事业中。然而,昨夜她的示警之举,又似乎表明她与石保衡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心存异志。若断然拒绝,是否会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况且,糖寮发展确实需要更多资金,这五千两白银,能解燃眉之急……
思忖片刻,崔?心中已有决断。他淡然一笑,道:“红泠老板热心公益,慷慨解囊,崔某代表互利局,欢迎之至。具体入股事宜,明日可遣人与孙主簿详谈。今日既来,便是客,请入座共饮一杯水酒如何?”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让红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笑意。她盈盈一拜:“多谢大人成全!那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有侍从添了座位碗筷,红泠便坦然在靠近崔?的一桌坐下,举止优雅,与周遭环境形成奇妙对比。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有僮家青年吹起芦笙,敲响铜鼓,峒民们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蚂拐舞”,节奏鲜明,动作粗犷有力,引得阵阵喝彩。汉人匠师们也受气氛感染,击节而歌,唱起了家乡的俚曲。
这时,红泠忽然起身,走到场中空地,对崔?及众人笑道:“今日盛会,民妇无以为敬,愿舞剑一曲,为大人及诸位助兴,聊表心意如何?”
众人闻言,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临江仙老板娘的剑舞,在邕州城可是有名的香艳一景,平日难得一见!
崔?微微颔首:“有劳红泠老板。”
红泠解下狐裘斗篷,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她并未用寻常舞剑的装饰性长剑,而是解下了腰间那柄柔韧异常的百炼软剑!手腕一抖,软剑如同灵蛇出洞,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在火光映照下,寒光流转,杀气隐现!
只见她足尖轻点,身形翩然转动,剑随身走,人随剑舞。起初如弱柳扶风,姿态曼妙,剑光绵密,如同织就一张银色光网;忽而剑势一转,变得迅疾凌厉,劈、刺、撩、抹,招式狠辣刁钻,带着一股沙场搏杀的惨烈之气!柔美与刚烈,在她的舞姿中完美融合,时如天女散花,时如鹰击长空!那软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绸带般缠绕周身,时而如毒蛇般电射而出,寒光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心驰神摇!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绝美的舞姿与隐含的杀机所震慑,看得如痴如醉,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唯有崔?,虽也目视场中,眉头却微微蹙起。红泠这剑舞,绝非寻常娱人之舞,其中蕴含的步法、发力技巧、乃至眼神的流转,分明是极高明的刺杀之术!她此刻舞剑,是单纯的助兴,还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与试探?
端坐于崔?身侧的颜清秋,原本清冷的目光,在红泠起舞后,便骤然变得锐利如冰!她同样是此道高手,甚至比崔?更能感受到红泠剑舞中那股与她同源、却更加诡谲阴狠的刺客气息!尤其是当红泠的目光,偶尔似不经意地扫过崔?时,颜清秋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一种女性特有的直觉,让她对这位美艳妖娆、行事莫测的老板娘,充满了戒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敌意。
一曲舞毕,红泠收剑而立,气息平稳,面不红,心不跳,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对着崔?方向,嫣然一笑,万种风情:“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了。”
院内寂静片刻,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众人皆被其风采所折服。
红泠袅袅走回座位,径直来到崔?面前,端起一杯酒,眼波流转,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大人,民女敬您一杯。祝大人……官运亨通,心想事成。”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崔?身旁的颜清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崔?举杯还礼,神色如常:“多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颜清秋,忽然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击:“红泠老板剑舞超群,令人叹为观止。只是……舞中杀伐之气过重,似与今夜这祥和喜庆之气,略有不协呢。”她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直指要害。
红泠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目光迎上颜清秋清冷的眸子:“颜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只是……这世间之事,哪有全然祥和可言?便是最甜的糖,也是历经千锤百炼、烈火煎熬方得。些许杀伐之气,或许正是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祥和呢?姑娘以为如何?”她话语机锋暗藏,似有所指。
颜清秋眸光微凝,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姿态优雅,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两个绝色女子,一娇艳如玫瑰,一清冷如霜菊,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虽未言语,却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坐在稍远一桌的韦青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崔?身边那位清丽绝伦、气质高华的颜姑娘,又看看那位风情万种、手段莫测的红泠老板,再想想自己……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与黯然。她自知出身僮峒,学识气度远不及颜姑娘,容貌风情亦难比红泠,那份悄然萌动的情愫,或许永远只能深埋心底,化为默默的支持与追随。她低下头,默默饮尽了碗中略带苦涩的米酒。
崔?将二女的言语交锋看在眼里,心中明镜一般。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与孙伯谦商议起来年扩大蔗田的具体规划,将略显尴尬的气氛化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