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的声响!
温热的、腥臭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溅射出来,喷了她满头满脸!
贾似仁猛地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下去,再无生息。
芸娘看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肥胖尸体,看着满床满身的鲜血,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大仇得报的空洞与冰冷。她知道自己完了,刺杀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她不后悔。
她挣扎着爬下床,胡乱套上衣服,擦去脸上大部分血迹,趁着夜色,如同一个游魂般,踉踉跄跄地逃出了贾府,逃出了润州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亡命天涯。
接下来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官府的海捕文书贴遍城乡,画影图形,悬赏捉拿。她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同惊弓之鸟。更让她痛不欲生的是,不久后,她便听闻,父亲在狱中被贾似仁余党折磨致死,家中所有亲族皆受牵连,或流放,或下狱,家破人亡!
无尽的仇恨、孤独、恐惧与绝望,如同毒蛇般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几次想要投河自尽,了结这痛苦的一生,却总有一股不甘的戾气支撑着她活下去。她要报仇!要向所有逼死她父母、毁了她一生的仇人报仇!
就在她奄奄一息、即将冻饿死于荒山破庙之中时,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如同暗夜中的神明,又如同来自九幽的魔主。他一身黑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样貌,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人心一切秘密的眼睛。
他给了她食物,给了她温暖的衣服,治好了她的伤病。他没有问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落难,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他只是用那种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魔力的声音对她说:“你想报仇吗?想拥有力量,让那些伤害过你、轻视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吗?想不再受人欺凌,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芸娘抬起布满血丝与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很好。”黑袍人淡淡地道,“从今日起,你便叫‘红泠’。红,是血的颜色;泠,是冰的温度。忘掉过去,跟我走。我会给你力量,给你新生。但从此,你的命,属于我。”
于是,芸娘死了,“红泠”诞生了。她被带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所在,接受了最严酷的武艺训练、最精深的谋略教导、以及……最无情的杀戮洗礼。她天赋极高,心性因巨变而变得坚韧甚至冷酷,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大先生”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一把刀。她周旋于权贵之间,执行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任务,双手沾满了鲜血,心也渐渐变得如同她的新名字一般,冰冷而坚硬。
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不堪的往事彻底埋葬,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早已失去了感知温暖与光明的能力。
直到……直到她来到邕州,直到她遇见了崔?。
这个年轻的男人,与她记忆中所有当权者的形象都截然不同。他清正、务实、心怀百姓,甚至……对那个身份不明的颜清秋,流露出一种真挚而深沉的柔情。这一切,都像是一束微弱却执着的光,无意间照进了她冰封已久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屋顶上,红泠猛地从那段血泪交织的回忆中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冰冷的泪水浸湿了蒙面的黑巾。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刻骨的寒意与悲伤。
此时,房内的商议似乎已近尾声。孙伯谦、周文渊等人纷纷起身告退。崔?也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准备返回后宅休息。
机会稍纵即逝!
红泠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看准崔?独自走向院中的时机,如同一只夜枭,自房顶悄无声息地飞身而下,轻盈地落在崔?面前数步之遥!
崔?猝不及防,被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呼唤侍卫!
然而,就在他声音将出未出之际,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自侧后方疾掠而至!一道清冷的剑光,带着凛冽的寒意,直刺红泠咽喉!正是时刻护卫在侧的颜清秋!
红泠早有防备,她本无伤人之意,见剑光袭来,腰肢一拧,手中软剑如同灵蛇出洞,瞬间抖得笔直,迎向颜清秋的长剑!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火星四溅!
红泠借力向后飘退,软剑舞动,化作一片绵密的剑网,守得滴水不漏,且战且退。颜清秋剑法精妙,攻势凌厉,但红泠武功诡异,身法灵动,一时间竟也难以拿下。
两人在院中兔起鹘落,剑光闪烁,身影飘忽,无声的厮杀在夜色下进行,凶险异常。
数招过后,红泠心知久战不利,且自己的目的并非缠斗。她觑准一个空档,软剑猛地一记虚晃,逼得颜清秋回剑自守,随即左手一扬!
“咻——!”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钉在了廊下的一根朱漆立柱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夺”声。
与此同时,红泠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已翻上院墙,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颜清秋并未追击,她首要职责是保护崔?安全,恐是调虎离山之计。她持剑护在崔?身前,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再无危险,方才松了口气。
崔?惊魂甫定,目光却已投向那根立柱。只见一枚造型奇特的黑色小镖,深深嵌入柱体,镖尾之上,还系着一小卷白色的绢纸。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拔下飞镖,展开绢纸。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只见纸上用娟秀却略显急促的小楷,写着一行清晰的警告:
【当心石保衡】
五个字,如同五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崔?的眼眸,也刺入了他本就未曾完全放松的警惕之心!
颜清秋也凑近来看,清冷的眸光落在字条上,柳眉微蹙:“石保衡?此人果然……皓月,这送信之人,是敌是友?”
崔?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眉头紧紧锁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石保衡的“大功”,市井间的募兵流言,往日里其与临江仙的暧昧关系……种种线索,在此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而重新变得清晰且可疑起来。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此警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清秋,看来这个年关,我们需得更加小心了。”
而此刻,已然远遁、隐身于临江仙阴影之中的红泠,抚着因激烈运动而微微急促的胸口,望着州衙的方向,心中默念:
“崔皓月……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让我……和这邕州百姓……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