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月照寒襟 > 第22章 金榜悬鹄

第22章 金榜悬鹄(1 / 2)

庆历三年正月下旬,连绵数日的倒春寒终于被一场姗姗来迟的和煦阳光驱散。汴河厚厚的冰层边缘开始融化,发出细微却不可阻挡的“嘎嘎”声响,清冽的融水带着破碎的浮冰,缓缓向下游流去。整座汴京城仿佛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舒展筋骨,准备迎接一年中最生机勃发的季节。

然而,这春意萌动的气息,并未能渗入汴京城西南角那一片被高墙深沟环绕的巨大建筑群——贡院。那里,只有肃杀!

贡院如同沉睡的巨兽蛰伏于京师一隅,院墙高峻,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是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目光锐利的禁军兵士。他们的影子在初春尚显苍白的阳光下,拉得又长又冷硬,将整个贡院外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铁幕之中。

贡院门前宽阔的广场上,此刻已是人山人海。数千名来自大宋各路州府的举子,或锦衣华服、仆从簇拥,或青衫布履、形单影只,汇聚成一片涌动而沉默的人潮。这汇聚了帝国几乎全部精英的人海,平日里或指点江山、或激扬文字,此刻却绝大多数都面色凝重,眼神中交织着期待、紧张、惶恐与难以言说的疲倦。

他们早早便已等候在此,依照州府籍贯排成了绵延的长队。寒风中,有人裹紧了崭新的裘皮大氅,有人搓揉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更多人则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随身携带的笔墨砚台和考篮——那里面装着他们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甚至二十年寒窗苦读的全部心血与期望。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息:新墨的清香,旧书的霉味,熏炉散发的安神药香,以及无数人因紧张而溢出的淡淡汗味。

崔?站在人群中,一身干净利落的王仲玉所赠玄青色棉袍,背负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青布考篮。他身姿挺拔,面色沉静如古井寒潭,在一众或焦躁、或惴惴不安的举子中,显得异常醒目。那并非故作镇定,而是源于内心的打磨与沉淀。

自元日过后,他几乎将全部时间都锁在那护龙河畔的深巷小院之中。魏老体谅,暂停了书坊的抄录活计。院门虚掩,隔绝了外面渐次复苏的市井喧嚣。他将王仲玉所赠的紫毫笔、沈文漪所赠的松烟墨、颜清秋的无言寒梅,连同所有纷扰思绪,一并压在心底,只专注于面前堆积如山的经史典籍。

日复一日,窗下的油灯燃至深夜。抄录,默诵,辨析。案头堆积的稿纸越来越高,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与心得,如同无数条细密的水流,试图汇成一条通往金榜题名的坦途。他并不奢求一步登天,只求将那经义烂熟于心,将史鉴琢磨透彻,将策论锤炼到字字珠玑,足以应对考场之上那变幻莫测的风云。

在苦读的间隙,王仲玉曾遣砚童来过一次。那次会面很简短,甚至没有过多寒暄。王仲玉只留下两句极其关键的信息,语气微凝:“皓月兄,今科省试,为‘庆历新政’计,意在擢拔真才,破格录用者恐不在少数。然阻力亦随之大增,尤以公卿勋贵子弟为甚。场外……颇不平静。”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贡院之内,务求至稳。切记。”

崔?深揖受教。王仲玉的消息印证了他的某种预感。此番科考,不仅是举子们个人的功名之战,更已被深深卷入那场由范仲淹等人掀起的滔天政潮。李宅、郑国公府、乃至更多潜藏于水面之下的势力,都将在“为国取士”这面大旗之下,展开更为激烈的角逐。考场之内,是才学的较量;考场之外,则可能是更加残酷的权谋角力。

腊月廿七那晚的深巷遇袭,虽已被压下,但凶手身份依旧成谜。是郑承宗狗急跳墙的报复?还是李府对他态度的某种试探?亦或是其他因他被王仲玉看中而心生忌惮的势力所为?种种疑团,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刃,在考前这紧张的氛围中,愈发显得沉重。

此刻,站在贡院外这沉默的人潮里,崔?感受着身前身后无数道或明或暗、带着审视甚至敌意的目光。他握紧了考篮的提手,指节清晰有力。那晚的刀光、小院的血痕、颜清秋莫测的试探、王仲玉慎重的提醒……都在他心底流淌,最终沉淀为更深邃的警惕与更纯粹的专注。

“龙门开——!” 一声洪亮悠长的唱喏,如同破开云雾的号角,瞬间刺穿了广场上压抑的寂静!

高大的贡院正门(仪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洞开!那幽深黑暗的门洞,仿佛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大口。门内两侧,是一列列手持水火棍、面如寒铁的号军(维持考场秩序的军士),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扫视着门外的举子群。

“按序——!列队——!查验——入场——!”

命令声威严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汹涌的人潮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疏导成几条更加规整的长龙,缓缓向前挪动。

“籍贯!姓名!年貌!担保文书!考篮查验!”

每一个靠近仪门的举子,都必须接受极其严苛的搜身与盘查。考篮被彻底翻检,衣衫要被解开抖落,头发需被验看,甚至鞋袜也被要求脱掉检查,以防夹带。军吏冰冷生硬的问话与推搡,让许多本就紧张的举子脸色煞白,汗出如浆。场面极其压抑肃杀,容不得半点差错与侥幸。

崔?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轮到他时,一名面目冷峻的号军接过他的“浮票”(类似准考证)与担保文书仔细核对,大声念道:“襄州举子,崔?!年二十一!”

另一名号军则粗暴地打开他的考篮,将里面几块干硬耐嚼的饽饽(类似烙饼)、一包盐、一个装水的粗瓷水壶、笔墨纸砚一一抖落查验。他甚至拿在手里掂了掂那方松烟墨锭,又对着光线看了看才放回,接着粗暴地摸索崔?的全身衣物,冰冷的双手带来阵阵不适。

“嗯!过!” 军吏不耐烦地挥手。

崔?不动声色地收拾好考篮,整理好被弄乱的衣衫,迈步踏入那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真正步入了贡院的范围。眼前豁然开朗又骤然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