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翅膀能动的!按这里!” 他指着小鸟背部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星儿好奇地一按,小鸟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两片小巧的木质翅膀果然缓缓地上下扇动起来。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新礼物:“谢谢张哥哥!”
趁着星儿注意力全在玩具上,万一乐的目光迅速扫过老友。在愿力视野下,张鹏周身缠绕的业力呈现出淡紫色中夹杂着暗灰的色彩,如同被污染的晚霞。
淡紫色是长期高强度脑力劳动、睡眠不足和职业前景焦虑的典型表征;而丝丝缕缕的暗灰,则显示出他近期可能遭遇了不小的挫折或压力,内心积蓄着无处发泄的烦躁。典型的互联网创业公司中层技术骨干的状态。
“坐坐坐!两个月不见,你小子…嗯,气质沉稳多了啊!”张鹏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扯了扯汗湿粘在身上的衬衫领口,动作带着程序员特有的不拘小节。
万一乐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塑封菜单,目光扫过,熟练地在特色菜栏勾选了鲜毛肚、极品黄喉、鲜鸭血、耗儿鱼和老肉片,又把菜单推给张鹏:“看看还要加点什么?我记得你爱吃脑花。”
“还是你懂我!”张鹏嘿嘿一笑,加了一份脑花和豆芽,“最近咋样?听说你辞职了?上次同学群有人神神秘秘地说好像在贵州见过你?搞什么大项目呢?” 他一边问,一边麻利地用茶水烫洗碗筷。
“做点…医药健康方面的投资,小打小闹。”万一乐轻描淡写地带过,把话题岔开,同时把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在冰水里镇着的鲜毛肚夹起几片,放入翻滚的红油锅中,默数七上八下后,捞出沥了沥油,放到星儿面前的小油碟里,“小心烫,吹吹再吃。”
铜锅里的厚重牛油彻底融化,翻滚起密集的气泡,红亮的汤底表面浮满了密密麻麻的花椒和辣椒段,浓郁的麻辣辛香混合着动物油脂的醇厚香气,霸道地刺激着人的嗅觉。
几杯冰镇的国宾啤酒下肚,驱散了些许暑气,也打开了张鹏的话匣子。他开始大倒苦水:
“创业公司?呵,听起来高大上,说白了就是拿命换钱——问题是还他娘的不一定能换到钱!” 他掏出自己那台屏幕有裂痕的手机,点开一个图标设计粗糙的App,“看,我们团队熬了大半年搞出来的智能客服系统!核心算法我亲自调的!结果呢?客户试用两天,甩回来一句‘感觉不够人性化,冷冰冰的’!我他妈…”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压了压火气,“什么叫人性化?能准确理解问题、快速给出解决方案、降低人力成本不就完了?非要它跟你谈人生理想、嘘寒问暖吗?有那功夫我干嘛不直接雇个活人?!”
酒过三巡,桌上的毛肚、黄喉消耗大半,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张鹏的老本行——人工智能上。这位资深码农的吐槽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国内吹上天的AI三巨头?xx、xx、xx?” 张鹏撇着嘴,一脸不屑,“包装!都是资本包装出来的泡沫!算法核心哪家不是站在谷歌tensorFlow、脸书pytorch这些巨人的肩膀上?顶多就是在人家搭好的地基上搞点内部装修,换换墙纸,刷刷油漆,就敢吹成自主研发、世界领先?脸呢?”
他掰着沾满红油的手指,开始细数家珍:
“要说算法层面真正有点硬核原创东西的,凤毛麟角!第一,北大的李明哲教授团队搞的那个‘太极’机器学习框架,算是独树一帜。他们借鉴了一些微分几何的思想来处理高维数据流形上的优化问题,理论很漂亮,开源社区反响不错,尤其是在生物信息学和复杂系统模拟方面潜力很大。但商业化落地…还早得很。”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浙大的徐冰团队,搞的‘天元’动态神经架构搜索(NAS)平台,也算半个。能根据特定任务和硬件约束自动搜索最优网络结构,在端侧部署优化上有点东西。但核心还是基于强化学习和进化算法的改良,原创性比‘太极’稍逊,而且对算力要求不低。”
“再往下数?没了!真没了!其他都是修修补补,或者就是拿着开源模型拼命喂数据,搞军备竞赛。”
“那芯片呢?”万一乐适时地给张鹏的杯子添满冰啤酒,又夹了一筷子煮得恰到好处的耗儿鱼。
“哈!芯片?!”张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侧目。他赶紧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苦涩和嘲讽:“这就更他妈惨烈了!寒武纪的NpU(神经网络处理器),算国内第一梯队了吧?架构设计确实有想法,专为AI计算优化。但工艺呢?台积电代工,还卡在14n!性能功耗比跟人家7n、5n的怎么比?华为海思的昇腾芯片,牛逼!真牛逼!自研达芬奇架构,算力密度当时让老外都惊了。但是!”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被制裁了!EdA工具禁了,台积电不给代工了!再好的设计也是空中楼阁!现在就是无源之水,靠库存撑着,新一代?难产!”
他凑近万一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听说…只是听说啊,上海那边有个保密级别的国家项目,在死磕5n制程工艺,砸了天文数字的钱。但流片(试生产)三次,三次都失败了!良品率惨不忍睹,烧钱烧得肝儿颤!”
说到最敏感、也是最核心的瓶颈——光刻机,张鹏几乎是贴着万一乐的耳朵在说,呼出的热气带着啤酒和火锅的味道:“ASL?那是神!EUV(极紫外)光刻机就是他们的‘神杖’,完全垄断!咱们的上海微电子(SEE),憋了N年,去年搞出来那个SSA800,能搞定28n制程,这已经是零的突破,是重大胜利了!值得放鞭炮!但跟人家能造5n、3n的EUV比?差着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的代际呢!而且光源、镜头、精密控制系统…全是卡脖子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眼神里透着一丝不甘和微弱的光:“清华有个团队,在搞电子束直写(E-bea Lithography)技术另辟蹊径。这玩意儿理论上精度可以非常高,能绕过传统光刻的很多限制。但…速度慢得像蜗牛!成本高到天际!工业化量产?猴年马月的事情!现在也就是实验室里做做前沿研究。”
万一乐认真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水汽的玻璃杯壁上划过。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如果…我是说如果,暂时不追求最顶尖的制程工艺,聚焦于算法架构的极致优化和芯片设计层面的创新,用‘软件’和‘设计’的优势来弥补‘硬件’(制程)的暂时落后?就像…用最顶尖的建筑设计和结构力学,来最大化利用相对普通的建材?”
“bgo!”张鹏眼睛猛地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用力拍了下大腿,“就是这个思路!现在业内管这叫‘软硬件协同设计’!算法和芯片架构深度绑定,针对特定场景做极致优化!在有限的算力和功耗下,榨干每一分潜力!寒武纪、华为昇腾其实都在走这条路。虽然比不上最顶尖的硬件,但在很多特定应用场景下(比如安防、语音识别、推荐系统),完全可以做到好用、够用!这是目前最现实、也是最有潜力的突围方向!”
他兴奋地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狐疑地看着万一乐:“等等…你小子问这么细,不会是真想往这火坑里跳吧?搞投资?投AI?”
“在考虑一些可能性。”万一乐依旧神色平静,给张鹏烫了一片毛肚,巧妙地转移话题,“国内有没有那种…不太跟风,坚持搞底层原创,想法比较独特,但又苦于缺钱的小团队或者公司?”
张鹏被毛肚堵住了嘴,嚼了几下咽下去,皱着眉思考起来。几秒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又引来侧目),声音带着点激动:“有!还真有!武汉!有家叫‘九章智能’的小公司!创始人叫周雪松,中科院神经所出来的,绝对是个怪才!放着大厂高薪不要,非要搞什么‘类脑计算’,说要‘让AI像中医把脉一样,能整体感知、动态调和’,而不是西医那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拆分式思路!你说怪不怪?”
他一边说一边在油腻的手机屏幕上划拉着,终于找到一张照片,递给万一乐看:“喏,这就是他们捣鼓出来的原型机,代号‘伏羲’。看见没?不用传统的硅基cpU\/GpU架构,用的是忆阻器(ristor)交叉阵列来模拟生物神经元的突触连接!理论上能耗能降到传统架构的十分之一甚至更低!学习模式也更接近人脑的脉冲神经网络(SNN)…”
照片上是一个开放式机架,上面插满了布满芯片和LEd指示灯的电路板,闪烁着幽幽蓝光,看起来确实与众不同。
万一乐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但在他的愿力视野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那密集电路板上闪烁的LEd指示灯,每一盏都散发出一种纯净、温和、专注的白色愿力!这白色并非刺眼,而是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内敛。
这与他在那些所谓AI巨头公司公开的宣传照上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那些照片里,西装革履的高管和光鲜亮丽的办公室背景上,往往笼罩着一层或浓或淡的暗金色贪婪业力,以及紫黑色的、因激烈竞争和业绩压力而产生的怨憎气息。
“九章智能”这张简陋原型机的照片,其散发的纯粹愿力,如同浑浊泥塘中的一株白莲。
“他们…很缺钱?”万一乐将手机递还给张鹏,看似随意地问。
“何止是缺钱!”张鹏收回手机,叹了口气,“听说快揭不开锅了!工资都拖欠了俩月!这种搞基础研究、长周期投入的,在国内风投眼里就是毒药!投资人要的是快钱,是用户增长,是市场份额!谁有耐心等你十年磨一剑?周雪松那家伙又轴得很,据说拒绝了不止一家大厂的收购要约,非要坚持自己的路线…唉,理想主义者的悲歌啊。”
结账时,挺着啤酒肚、笑容满面的老板亲自送来了几碗冰镇的红糖冰粉:“张博士是老熟客了,送你们的!解解辣!”
这家开了三十多年的“巷子深”老店,墙面被岁月和油烟熏染成温暖的焦黄色,上面挂满了老板与各路明星、名人的合影,记录着它的辉煌。万一乐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泛黄老照片吸引——那是二十多年前,年轻的老板夫妇站在刚开业的小店门口,穿着朴素但干净,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在万一乐的眼中,他们身上缠绕的业力是温暖的、充满干劲的浅橙色。而如今,虽然生意依然火爆,老板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但他和他妻子身上缠绕的业力,却已变成了被岁月和辛劳打磨后的、带着疲惫和一丝麻木的灰黄色。
时光流逝,业力也随之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