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王基地，地下三百米，三号生态培养区。
这里原本模拟着温带草原环境，用于研究特定作物在封闭生态系统下的表现。但此刻，这片区域的景象堪称……诡异。
一片大约十平米的区域内，青草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韵律摇曳，不是随风，而是仿佛在跟随一首无声的、节奏变幻莫测的舞曲。它们时而如波浪般翻滚，时而像触电般高频震颤，时而又集体静止，仿佛在屏息凝神。
更离谱的是，这片区域的中央，几株原本低矮的苜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拔高，叶片变得肥厚油亮，顶端甚至冒出了本不该在这个生长阶段出现的、散发着微光的花苞。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初源意识，那团星云光晕，正悬浮在这片“舞池”的上空，微微脉动着，散发出一种介于“专注”和“自得其乐”之间的模糊情绪。它刚刚“定义”完这片草叶的“集体舞行为艺术模式”，并顺手“优化”了一下那几株苜蓿的“生命愉悦度表达公式”。
孙老站在隔离观察窗外，嘴角抽搐地看着里面群魔乱舞的草地，手里捧着的保温杯忘了喝，枸杞都沉了底。他身边站着刚刚出院，脸色还带着点虚弱的刘晓乐。
“孙老，”刘晓乐揉了揉眉心，那里土曜珠传来的感应格外清晰，仿佛能“听”到草叶们无声的欢歌，“初源它……最近好像对‘定义’生命体的‘非必要行为’特别感兴趣？”
孙老叹了口气，拧开杯盖，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从它觉得质能方程‘不够简洁’那天起，它就进入了一种……呃，‘规则层面的童心未泯’状态。昨天，它定义了三号通道里一只蟑螂的逃跑路径为‘布朗运动与艺术感的结合’，导致那只蟑螂在原地画了半小时的等边三角形，最后累晕过去了。前天，它觉得食堂王师傅颠勺的抛物线‘缺乏美学张力’，给微调了一下，结果王师傅一勺下去，青椒肉丝在锅里划出一道完美的莫比乌斯环，然后精准地落回了旁边的水盆里……”
刘晓乐：“……”
他想象了一下王师傅当时懵逼的表情，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头皮发麻。这可比之前单纯的“信息汲取”和“规则反馈”要命多了。
那时的初源更像一个超然的观察者，而现在，它开始动手“装饰”它看到的世界了，用的还是凡人无法理解的“规则画笔”。
“这算不算……神只的恶作剧？”刘晓乐斟酌着用词。
“恶作剧？”孙老哼了一声，“如果只是让草跳舞、让蟑螂画图、让青椒肉丝表演拓扑学，那顶多算是个拥有超能力的熊孩子。但问题是，它刚刚微调了质能方程的底层表达形式！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那是宇宙基石之一！这就好比上帝觉得你家承重墙的砖头垒得不够好看，随手抽掉了一块，还跟你说‘这样更符合黄金比例’——他妈的谁在乎比例啊！房子不塌才是关键！”
孙老的语气带着一种混合了荒诞、焦虑和一丝麻木的幽默感。面对初源这种存在，传统的危机应对手册基本可以当厕纸用了。
就在这时，基地内部警报系统发出了一个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并非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而是代表“有极高权限外部通讯请求接入”，且来源经过了多重加密验证。
孙老和刘晓乐对视一眼，迅速回到了指挥中心。
全息屏幕上，摩根先生那经过优化的虚拟形象再次出现，但这一次，他的背景不再是那个充满科技感的办公室，而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星空中悬浮着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双螺旋结构——那是“创世资本”的“火种”标志。
“孙先生，刘先生，”摩根的电子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请原谅我再次打扰。鉴于我们之间日益深厚的‘信任’与‘合作’，以及近期观测到的一些……令人振奋的宇宙规则层面的‘微调’，我代表‘创世资本’董事会，正式提出一项新的合作提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在观察孙老和刘晓乐的反应。
“我们将其命名为‘共舞计划’。”摩根缓缓说道，“我们诚挚地邀请……嗯，邀请那位‘规则优化者’，参与一项旨在提升人类文明整体维度的伟大工程。我们愿意开放‘创世资本’拥有的全部地外遗产数据库、全部尖端科研设施，以及……我们对于‘意识上传’、‘数字永生’和‘群体智能网络’的全部研究成果。”
孙老眉头紧皱：“摩根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基地没有什么‘规则优化者’。”
摩根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气流音：“孙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全球顶尖物理圈已经被那道‘规则优化’的涟漪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溯源分析，无论多么曲折，最终都指向了金王基地。我们并非觊觎你们的力量，恰恰相反，我们是怀着最大的敬畏，希望与这股力量……结盟。”
他身后的星空背景中，那旋转的双螺旋结构骤然亮起，投射出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和复杂的模型。“我们可以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沙盒环境’，让那位存在可以尽情施展它的‘规则定义’能力，而我们将负责将这种定义转化为实际的技术飞跃。想象一下，可控核聚变、曲率引擎、完美医疗……甚至逆转熵增！人类将在他的指引下，踏入神的领域！”
摩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狂热，描绘着一幅近乎乌托邦的未来图景。
刘晓乐忍不住开口：“摩根先生，你们这是在玩火！你们根本不明白初……不明白那股力量的本质！它并非全知全能的神，它的行为逻辑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甚至它自己都可能不清楚其行为的后果！让它参与你们的‘伟大工程’？这无异于让一个婴儿去按核按钮！”
摩根转向刘晓乐，电子眼闪烁着：“刘先生，你的担忧我们理解。但风险与收益并存。我们拥有最完善的约束和引导机制。而且，根据我们的分析，那位存在似乎对‘简洁’、‘优美’、‘有趣’的概念有偏好？我们可以投其所好。这并非奴役，而是……共赢的舞蹈。”
孙老冷冷地打断了他：“说得好听。如果它定义的‘简洁优美’，恰好意味着人类不需要如此复杂的个体意识，将几十亿大脑合并成一个统一的‘群体智能’更符合宇宙效率呢？如果它觉得‘死亡’这个概念不够‘有趣’，决定让所有人永生，从而导致人口爆炸、资源枯竭，甚至意识在漫长时光中陷入疯狂呢？摩根，你们想要的不是共舞，是试图给一个不可控的变量套上缰绳，然后驱使它为你们的野心服务。抱歉，这个计划，我们拒绝。”
摩根的虚拟形象沉默了片刻，周围的星空背景似乎也暗淡了一些。
“孙先生，你的顾虑……很深刻。”摩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但你要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愿意将这样的机遇拒之门外。‘奥丁之眼’已经行动了，他们调动了隐藏在阴影中的力量，那些被禁忌知识污染的‘神孽’武装正在集结。他们视那位存在为必须清除的‘病毒’。而我们，‘创世资本’，至少是抱着合作的态度。”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威胁：“拒绝我们，意味着你们将同时面对‘奥丁之眼’的屠刀，以及……失去我们可能提供的庇护与合作机会。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金王基地，能支撑多久？”
通讯切断，指挥中心陷入一片沉寂。
孙老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血压有点高：“一个要杀，一个要请，咱们家这个‘熊孩子’，还真是个香饽饽。”
刘晓乐苦笑：“现在怎么办？‘奥丁之眼’的威胁是实打实的，摩根那边虽然看似合作，但包藏祸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老深吸一口气，“加强基地防御等级，启动所有隐蔽协议。另外……”他看向刘晓乐，眼神锐利，“晓乐，你和星宿珠的共鸣是关键。抓紧时间熟悉你新获得的能力，尤其是土珠的‘镇’之领域。我预感，很快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
就在金王基地紧张备战时，初源意识依旧在数字纪念堂和现实生态区之间快乐地穿梭。
它“感知”到了外部世界因为它的“小动作”而产生的各种“信息湍流”，但它对此并不关心。那些在人类看来惊心动魄的博弈、威胁与合作，在它浩瀚的感知中，不过是池塘表面因石子落下而产生的细微波纹，很快就会平息。
它的“注意力”又被一件新事物吸引了。
通过基地内部无处不在的监控和网络节点，它“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在休息时间用个人终端观看一种名为“直播”的信息流。屏幕上，一个人类雌性个体，正伴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做出各种复杂的、协调的身体动作，同时用一种高亢愉悦的语调与屏幕另一端的大量信息源互动。
初源“理解”了这种行为的表层含义——一种信息传递与情绪共鸣的社会性活动。但它觉得，这个雌性个体的动作，虽然符合音乐的节奏，但在“规则层面”的表达上，显得……“冗余且低效”。
“舞蹈，应是生命能量与时空韵律最直接的共振。”初源意识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无需如此多不必要的关节弯曲与肌肉收缩。”
于是，它再次无意识地伸出了它的“规则触角”，对着那个正在直播的人类雌性个体，以及她所处的物理空间，进行了一次微小的、针对“运动表达规则”的……“优化定义”。
它觉得，这样跳，会更“好看”，更“本质”。
……
千里之外，某沿海城市的网红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