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闪电在深蓝的天幕划过,又是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暴雨哗啦啦地就冲刷下来。
很快就淋湿了我全身,我双腿发软,皓先看我要倒,连忙上来搀扶住我。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大哭道:“程先生过世了,人是昨晚走的。
程府今儿叫人送来讣文,已经派人去南京让他儿子快马加鞭赶来北京奔丧。呜呜……”
我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幸亏皓先把我托住,扶我到大车上。
又是掐人中,又是不停地给我扇风,喂了口水,总算清醒过来。
我欲哭无泪,挥了挥手,先回了家。
皓先搀扶着我回到家中书房,拿出讣文递予我,我边哭边阅,突然觉得很奇怪,文中只说不幸离世,并未提及死因。
于是命下人取来哀服,等翌日去程府吊唁。
雨,整整下了一夜。
清晨吹起阵阵微风,我和皓先带着奠仪匆匆赶至程府。
府门已高挂白幡,里面传出阵阵哭嚎。
一众下人披麻戴孝,在府门口候着。
皓先搀着我,走进程彦的灵堂。
殡殓已成,他的棺材安静地停放在堂中,顾夫人等一众人正跪在地上边哭边烧纸钱。
我望着他的灵牌上书“显考程公讳篁庵先生之灵位”,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头重脚轻、眼前发黑,无尽的悲痛笼罩全身。
我泪如雨下,直呼:“梦徽……你……如何抛下我就去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归隐的吗?梦徽!你……你怎么就走了哇!丢下我一人……”
我已近崩溃,皓先也在一旁泣不成声,直拉着我,陪我一起瘫坐在程彦的灵前。
九方无恒穿着孝服奔进灵堂,见到我,立刻扑过来跪在我面前,放声大哭:
“李大人!李大人您终于来了!”
“无恒,你快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去的!”我拉着他问道。
无恒顿了顿,泣道:“前日夜里,我伺候主子睡下,便自去歇息了。
谁知他半夜里自己起了身,两手撑着攀上轮椅,去了书房。
主子找出小火铳,就在这轮椅上,饮弹自戕了。
呜呜……我半夜听到书房声响,吓了一跳,赶紧点了灯进来,一看主子已气绝,大惊失色,赶忙禀了夫人和全府上下。
大家都震惊了,实不知主子为何突然轻生。
后来在书房桌上发现两封遗书,一封是给夫人和少爷,交代身后事的;另一封是单独给李大人您的。”
无恒掏出程彦留给我的信,我颤颤巍巍接过来,实在无法相信和接受:
他竟然是自尽!
无恒扶着我慢慢站起身,说:“李大人,主子视您为一生知己,他暴殒轻生,请您看了信后,得晓原因,不要让主子死得不明不白。
无恒自幼被主子救下,命是主子给的,又把我养大,教我读书认字,无恒还未报答主子的养育教诲之恩,他就飘然仙逝。
无恒曾立誓要伺候他一辈子,如今主子去了,我也绝不苟活于世,这就去悬绫自裁,到了那边好继续侍奉主子,不叫他孤单……”
我一听无恒竟然要为程彦殉葬,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阻止他,可也就阻了他对程彦的一片孝心,便不好开口。
无恒虽是个卑微的家仆,但他对程彦的赤胆忠心令人敬佩。
他又走到顾夫人跟前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说:“无恒随主子去了,自知身份卑贱,不能入程家墓园。
我别无他求,望夫人看在我这些年尽心侍奉主子的份上,给小的选个离主子近一些的坟头葬了,往后祭扫主子时,也叫人看我一眼。
无恒在泉下必保佑夫人、公子和程氏子孙一生平安顺遂,祥乐安康。”
顾夫人哭着点了点头。
无恒又转过身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慢慢走出了灵堂。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扯下白帽,拿起准备好的三尺白绫,踩着凳子悬在梁上,毅然决然地把头伸了进去。
凳子应声倒地,一丝青烟,一缕忠魂。
顾夫人擦了擦眼泪,走到我跟前,低声说:“长安,请借一步说话。”
我跟着她走到灵堂后面一间小屋,她把门关上,望着我,冷冷道:
“先夫走了,然而对他、对我而言亦是解脱。”
我听她话中有话,向她施礼道:“我不知夫人何意。”
“我与先夫之事,你知道;你与他之事,我亦知道。”
我悲伤未消,此时又再次被顾夫人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我不恨他,只怪我父亲当年太过爱才,执意要他做女婿,害了我一生。
我其实很感激他,他给了我富贵的生活,给了我一个儿子,一个完整的家,虽然这个家在他眼中还不及你半分。”
她用略带厉责的语气说:
“本来我是当谢你的,谢谢你陪他走过数十年的人生之路,因为有你,他才会快乐。可我也着实恨你,正因为你,他才身殒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