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寓所,天色已晚。凌云用罢晚膳,入内室。婢女小荷随之入内点灯。烛光映照下,小荷指甲晶莹,忽触动凌云心事——自家臀上指痕恐未消,实为隐患。
“阿郎?阿郎?”小荷连唤两声。
凌云回神,一边唤“小荷过来”,一边欲解裤带。
小婢女面泛红霞,连退两步,捂胸惊羞道:“阿郎欲作甚…”
凌云背身,提裤指臀,没好气道:“小小年纪,莫胡思乱想!且看此处旧痕可还在?”
小荷失望,磨蹭近前,持烛照看:“确有几点红印。”
凌云决然道:“用你指甲,于此狠掐数下,掩去旧痕,不必顾忌。”
小荷惊愕,委屈道:“奴家不敢…”
“有何不敢?速速动手!”凌云催促。毁去痕迹,方能安枕。
小荷无奈,伸指轻挠,力度尚不及搔痒。
痕未留下,凌云却觉某处蠢动。正思是否取小刀划几下,忽闻外间张三唤道:“阿郎!有客至!”
凌云奇道,天寒夜冷,谁人会来?整衣出问:“何人?”
张三回:“似是贵客,只请阿郎亲迎。”
凌云穿堂至门,见二人立于门外。前者披暗红斗篷,兜帽遮面,身形不高;后者应为随从,提灯携盒。近前,那人抬头道:“闻凌舍人有喜,特携酒馔,乘夜来访。” 语声清越。
月光下,凌云辨清对方面目,大惊失色,倒吸凉气:“怎会是你?!”
竟是永嘉长公主!随行中年女官正是邑司令。
凌云魂飞魄散!万料不到长公主胆大至此,竟微服夜出!他唯恐出事牵连自身,苦劝:“殿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还请速回,下官愿护驾前行。”
长公主紧裹斗篷,四顾道:“此间莫非龙潭虎穴?不请我入内?”
凌云恐惊动邻舍,只得请入堂上再劝。命长随置火盆,小荷上茶,屏退左右。
堂中只余三人。长公主褪去斗篷兜帽,内着绯色窄袖圆领袍,头戴乌纱幞头,俨然一俊美少年郎,然袍服纹饰显是皇室规制。
“殿下此举是否过于招摇?”凌云忍不住道。
“多虑,轿舆随从皆在巷外候着。”长公主淡然道,意指侍从只知她入此巷,不知具体门户。她环视简朴厅堂,“凌舍人果然清贫。”
凌云无心寒暄,直问:“殿下夤夜莅临,有何见教?”
“特来为凌舍人复职贺喜。”
凌云虽不欲搭腔,仍忍不住道:“下官未闻此事。”
“方才宫中家宴,太后欢悦。黄公进言几句,太后便准你复职了。凌舍人果然手眼通天,本宫佩服。”
黄世仁效率竟如此之高!凌云心赞,面上却故作惊讶:“今日偶遇黄公,闲谈数句,未料其如此仗义。”
长公主凝视凌云:“那你可曾怨我未加援手?”
“人微言轻,不敢奢望。”凌云语带一丝怨怼。
“人生在世,汝所求为何?”长公主转开话题,“权柄?财货?美色?清名?”
凌云避而不答,反问:“殿下又所求为何?”
长公主微微一笑:“所求……乃汝此人。” 见凌云色变,续道:“连同汝之职分。”
终究还是为了“分署文书”之权。
长公主声调微扬:“为官者,多贪权势。今有一良机当前,汝竟懵然不觉乎?”
不待凌云反应,她径直言道:“前汉之尚书台,秩卑而权重,终制外朝;本朝之翰林院,枢密使,皆是以内制外之例。凌舍人位卑职重,恰似前贤。今上身边,正需英才辅弼,此正当其时也!”
此言几近明示——若肯归心,持“分署”之权助天子,将来或可成天子近臣,权倾朝野!历朝皆有先例!
凌云听得口干舌燥。内相之位,文官之极,孰能不心动?
“汝乃良才。”长公主再加码:“惜无进士出身,于外朝终难大用。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 更抛出一句:“以你我之谊,岂会害汝?莫非信我不过?”
凌云稳了稳心神,婉拒:“殿下厚爱,下官恐难胜任。”
“汝必可!内廷虽以内侍为佳,然阻力重重。文臣中合宜者鲜,汝之性情、出身最宜。若得陛下大用,何异从龙之功?本朝文臣难撼社稷,而陛下天威可定乾坤,此理汝不明乎?”
言及此,凌云几被说动,吐露担忧:“伴君如伴虎。观本朝权宦下场,下官心有余悸。”
长公主笑道:“汝所指不过李辅国、鱼朝恩辈?然太宗朝有张阿难,玄宗朝有高力士,皆忠谨之辈。内侍省中,岂无忠良?”
凌云晕眩,这些宦官名姓他多半不识。恍惚间,几欲幻想自己立于朝堂,挥斥方遒。
然猛地想起初阅奏章时之困窘,顿回现实——己之学识,岂足治国?贪享权位,恐成祸国之徒!思及此,苦笑道:“殿下美意,下官不识抬举,敬谢不敏。”
长公主闻言,极度失望,抿唇默然良久,面露哀戚,烛光下眸色朦胧,幽然叹道:“携宫中饮馔为贺,几近忘却。”
侍立女官奉上食盒。凌云倒酒,示意欲饮。
“且慢!”长公主轻喝,起身至凌云面前,伸手轻抚其面颊,目光似要将其容貌刻入心中。秀眉微蹙,似下定决心,忽扬手打落酒杯!
凌云愕然。
“此乃鸩酒,饮之立毙。”长公主淡然道,“然本宫……不舍汝死。”
寒夜中,凌云汗出如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