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一听“宁海县”,又听“应缴实缴相同”,睡意顿时醒了一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老者,穿着普通,不像是有来头的。按照官场潜规则,地方缴粮到州仓,路途遥远,必有“鼠耗”、“雀耗”等损耗,所以实际缴纳数目通常会比应缴数目多出一些,这多出来的部分,便是他们这些仓吏们的“好处”。这老头居然想按实数缴纳,一点“火耗”都不加?
小吏把脸一沉,将文书丢还回去,呵斥道:“糊涂!五百石粮,从宁海县运到这临海仓,一路上的损耗岂能没有?这点规矩都不懂?回去!再补上二十石‘耗羡’再来缴纳!否则,这粮仓不收!”
那老者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把眼一瞪,怒道:“你这胥吏,好大的口气!竟敢公然索要耗羡?你去!叫你们凌云凌司法参军出来!就说他爹来缴粮了!看他敢不敢收老子这二十石耗羡!”
小吏一听“凌云”二字,又见这老者气度不凡,直呼参军大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躬身道:“老……老丈息怒!息怒!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凌老太公驾到!您老稍等,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凌参军!”
这小吏倒也机灵,一路小跑赶到州衙司法参军廨署,气喘吁吁地禀报。凌云闻听父亲来了,也是一愣,急忙赶到临海仓。只见凌父正板着脸站在粮车旁,那小吏在一旁点头哈腰,连连赔罪。
凌云上前行礼:“父亲,您怎么亲自来了?”
凌父哼了一声,指着那小吏道:“我再不来,你这官威都要压到你老子头上了!缴个粮,还要多交二十石的‘买路钱’!”
那小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凌参军饶命!小的该死!小的一时糊涂,冲撞了老太公!求参军开恩!”
凌云心下明了,这乃是官场积弊,他父亲岂能不知?如今这般作态,无非是借题发挥。他对那小吏挥挥手:“罢了,不知者不罪。以后做事,须得按律例来,不可肆意盘剥。”
打发了小吏,凌云才问父亲缘由。原来,凌父自凌云升任州官后,便接替了他在宁海县衙押司的职位。新任宁海县令知道他是凌云的父亲,自然多方照拂。此次缴纳秋粮,县令便特意将这差事派给了凌父,言明只需按实数缴纳即可,州仓那边不会刁难,其中省下的“耗羡”银钱,自然少不了分润一些给凌父。这本是官场心照不宣的惯例,既能给凌父卖个人情,县令自己也得些实惠。却没想遇到个不懂事(或者说太懂事)的小吏,闹出这场风波。
处理完缴粮之事,凌云将父亲接回自己住处。凌父这才沉下脸来,把苏姨娘告状的事一说,问道:“小二,你老实跟我说,你是否有了休妻再娶,与那沈家结亲的念头?”
凌云一听,顿时头大如斗,他连忙赌咒发誓,坚决否认:“父亲明鉴!绝无此事!孩儿与赵氏虽非情深意浓,然亦相敬如宾,岂会无故休妻?至于沈家小姐,更是无稽之谈!那日车上女子,乃是沈文沈三哥家中所养的一名歌姬,因善唱新曲,沈三哥硬要拉我同去一友人处鉴赏。不过是寻常应酬,怎会涉及婚嫁?清瑶她……她定是误会了!”
好一番解释,又拿出上官同僚可以作证,凌父方将信将疑,脸色稍霁,又训诫了凌云一番“为官当谨言慎行,莫惹风流债”的道理,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