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老张正灌了一口酒,闻言全喷了出来,淋了凌云一脸。他捶着案子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你?凌小子!哈哈哈…你他娘的是不是昨日挨杖责把脑子打坏了?你会写词?你还不如说你是皇太子微服私访呢!哈哈哈…兄弟们,快听听,凌小子说他就是那个‘佚名’!哈哈哈…”
席间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纷纷起哄,只当凌云是喝多了说胡话。
凌云抹去脸上的酒水,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僚,心中那点得意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无奈的冰凉。
他苦笑一下,自嘲地摇摇头,仰头灌下一盏闷酒。
今日方知,为何史册有那般多惊才绝艳的诗词,终只能归于“佚名”。
微末胥吏,人微言轻。便真是锦绣文章摆在面前,谁又会信是你所作?徒增笑耳。
正感慨间,见邻舍王媪急匆匆跑上楼来,四处张望,看到凌云,立刻喊道:“二郎!快!快家去!你娘在家寻死觅活!绳索都悬上门梁了!你爹都快拦不住了!”
凌云闻言,酒意顿时吓醒,猛地站起身:“甚么?!”
也顾不上跟同僚解释,扔下酒盏,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心中惊疑不定:阿娘一向温婉,为何突然如此?
气喘吁吁地冲回家门,只见院外围了几个邻人,父亲凌老汉正死死抱着母亲的腰,母亲朱氏鬓发散乱,哭得声嘶力竭,脚下果然扔着一条麻索,旁边胡床翻倒。
“阿娘!您这是做甚!”凌云急忙冲上前,和父亲一起将母亲搀到椅上。
朱氏见到他,哭得更凶,捶胸顿足:“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是为娘害了你啊!呜呜呜…”
凌云一头雾水,看向父亲。凌老汉脸色灰败,叹了口气,跺脚道:“还不是你!昨日是不是在外头胡说了甚么词?隔壁王老丈午时与我吃酒,说现在满街都在传一首极好的词,说是…说是你写的!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你娘耳朵里…她就…她就成了这般模样!”
凌云愕然:“就为这个?”一首词而已,何至于此?
朱氏猛地抓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儿啊!你忘了?你六岁那年,有个游方的老道士路过咱家,讨水喝。见了你,惊得说不出话,直说你有‘文曲星’之相,将来必是状元之才,文章盖世…”
凌云搜索记忆,似乎确有那么一点模糊印象。
“可是…可是后来为娘不小心,摔了你爹最宝贝的一个祖传砚台…怕你爹责怪,就…就谎称是你玩耍时打碎的…”朱氏哭得喘不上气,“你爹当时气急,打了你…你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就变得有些木讷愚笨,读书也远不如前了…那道士曾说,文曲星蒙尘,最忌惊惧冤屈…定是那一下,坏了你的灵智!是为娘害了你啊!呜呜呜…如今你突然开了窍,能作出那般好的词,定是老天爷恕了我的罪过,让你的灵智回来了!可我…我这些年,心里这根刺…扎得我好疼啊!我对不住你啊我的儿!”
凌云听得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原身从小聪慧后来变得“愚钝”,竟还有这么一桩公案!而自己昨夜不得已的“抄袭”,竟阴差阳错,触动了母亲埋藏心底多年的愧疚和宿命观念!
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这大唐,对于一个寻常妇人而言,大约真的没什么事,比“亲手毁了文曲星儿子前程”更大的罪过了。
他只能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温声劝慰:“阿娘,您别哭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道士的话…未必作准的。您别多想,身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