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跑回家时,屋里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小小的,嫩嫩的,像小猫叫。
德昇站在门口,腿都软了,声音抖得不成样:“生……生了?”
张义芝笑着走出来,抹了抹眼角的泪:“生了,是个闺女,六斤重,俊英平安。”
德昇快步走进里屋,俊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还沾着汗,头发都湿了,看见他进来,虚弱地笑了笑。
炕边的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哭,小脸蛋红红的,像个刚熟的小苹果,小手攥得紧紧的。
德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婴儿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像碰着块。
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眼眶热得厉害。
“冬月初八生的,就叫冬冬吧。”德昇蹲在炕边,看着俊英,语气里满是温柔,“跟冬雪凑一对,以后姐妹俩有个伴,互相照应。”
俊英笑着点头,声音轻轻的:“好,就叫冬冬。”
孩子刚满月,就传来了好消息。
那天德昇下班,手里攥着张通知单,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不少,推门进来时,手还在抖:“俊英!俊英!建委给转业军人分家属楼,咱们能领一套小楼!五十平米,两室的,还在一楼。”
俊英正抱着冬冬喂奶,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连忙放下冬冬,接过通知单。
纸上的字清清楚楚:“兹分配转业军人夏德昇家属楼一套,地址:盘锦垦区建委家属楼1号楼3单元101室,面积50㎡。”
她摸着纸上的字,指尖都在颤,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通知单上。
德昇赶紧拿毛巾给她擦:“哭啥,这是好事!”
俊英笑着哭:“是好事,是太好的事了……”
收拾房子那几天,一家人都忙得团团转。
德昇请了几天假,把墙刷得雪白,刷完后还得用腻子磨了一遍,怕有疙瘩;水泥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连墙角的灰都用小刷子清干净了。
俊英特意去布匹组挑了窗帘布,蓝布是藏青色的,上面绣了几朵小梅花。
她看布匹组的刘大姐绣过,说梅花耐寒,冬天开得最艳,像过日子,再难也能熬出暖来。
她坐在炕边,一针一线地绣,冬雪凑在旁边,帮她穿线:“妈妈,梅花真好看,以后咱们的窗户上就有花了。”
搬家那天,孟主任特意批了商店的汽车,让司机大刘开车来帮忙。
邻居们也都来了,王婶拎着个柳条筐,里面装着碗碟瓢盆,嘴里念叨:“轻点放,都是过日子的家当;”
德麟和德昇抬着两只樟木箱,那是德昇从部队带回来的,外面漆着军绿色,边角有点磨损,里面装着四口人的衣服,还有德昇的各种书;
德昇把蓝布窗帘仔细挂好,阳光一照,梅花的影子落在地上,好看得很。
俊英抱着冬冬,裹着小被子,冬雪跟在旁边,蹦蹦跳跳地喊:“有大房子啦!以后我有自己的小桌子,能在上面写作业啦!”
张义芝拎着锅碗瓢盆,还扛着一床新拆洗的被子,被面是花格子的,笑得合不拢嘴:“这房子真亮堂!”
小楼虽小,却格外亮堂。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蓝布窗帘上,暖烘烘的,屋里的水泥地都泛着光。
冬雪跑进里屋,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指着窗外:“妈妈,你看!外面有好多小朋友在堆雪人!”
俊英抱着冬冬,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人,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可谁也没注意,远处的墙角下,吴玉华正探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这边。她裹着件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看着俊英抱着孩子笑,看着大伙忙前忙后搬新家,眼里的妒火像要烧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声音又小又碎,风一吹就散了,却听得人心里发毛。
搬进小楼没几天,新的难题就来了。
德昇和俊英都要上班,冬冬才满月,太小了,舍不得送托儿所;张义芝还住在长租房里,离家属楼有两里地,来回跑着送孩子,天冷路滑,怕摔着。
没办法,两人只能每天一大早,俊英抱着冬冬,德昇用自行车载着冬雪,往张义芝家赶。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路上还有层薄冰。冬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揉着眼睛,小声说:“妈妈,我不想去姥姥家,姥姥家有老虎妈子……”
俊英心里一愣,放慢脚步:“啥老虎妈子?姥姥跟你说的?”
“不是姥姥说的,是真有!”冬雪磕磕巴巴的,声音打着颤,“头发乱糟糟的,满脸都是头发,就露两只眼睛,还砸玻璃砸门,砰砰砰的,好吓人……”
德昇停下自行车,回头摸了摸冬雪的头:“雪儿不怕,哪有什么老虎妈子,是姥姥哄你睡觉,吓唬你的。”
“真的有!”冬雪急得快哭了,“昨天我还听见了,砰砰砰的,我不敢出声……爸爸,我不想去姥姥家……”
俊英的脑袋“嗡”的一声,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吴玉华!肯定是她又去找麻烦了!她是看见德昇和俊英搬走了,又敢来了。
“这个精神病,没完没了了啊!”德昇的气血往头顶上涌,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俊英心里酸酸的,蹲下来摸了摸冬雪的脸:“小雪乖,别怕,等爸爸妈妈下班,就接你回大房子,好不好?”
冬雪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俊英的衣角。
德昇叹了口气,心里一阵心疼:“要不,让她们退了那长租房,来小楼跟咱们一起住吧。冬冬还小,需要人照顾,她们娘仨住那儿,咱们也不放心,万一吴玉华再闹……”
俊英连忙点头,语气坚定:“早就该接妈过来了!本来想忙完这阵跟你说,没想到……”
两人说着,就到了张义芝家。刚推开门,两人都愣住了。
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昨晚下了雨,雨水顺着破洞灌进来,屋里的炕席湿了一大片,被子、衣服泡在水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张义芝正拿着个搪瓷盆,蹲在炕边拧被褥上的水,一边接一边抹眼泪,眼圈红红的。
“妈!这咋回事?”俊英赶紧放下冬冬,走过去扶张义芝。
张义芝看见他们,赶紧擦干眼泪:“没事没事,昨晚风大,把玻璃吹碎了……”
“风大?”德昇指着地上的玻璃碴,“这明明是被人砸的!是不是吴玉华干的?”
张义芝低下头,小声说:“后半夜我听见‘哐当’一声,起来一看,玻璃就碎了,外面黑灯瞎火的,没看见人……”
月英坐在炕头儿,用被子蒙着头,声音闷闷的:“妈……这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天天晚上不敢睡,怕她再来砸门……”
冬雪和冬冬见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挤到月英身边,钻进被子里,三小只缩在一起,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