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抬头一看,是防化连看菜地的娄大宝。
大宝比德昇还高半个头,一米九多的个子,二百来斤的体重,平时在菜地里看管蔬菜,话少得很,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他跑得满头大汗,军帽歪在脑后,脸上沾着泥,手里还死死拽着根麻绳,麻绳另一头,拴着一头足有百十来斤的野猪!
“德……德昇哥!”大宝跑到跟前,喘得直咳嗽,胸口起伏得厉害,“我……我听说你要走,前几天,就去套了头野猪,它可真能跑,累死我了,我跑了十多里地,才套着!”
德昇愣住了,梁百权和刘耀奇也傻眼了。
后山离营区足有十五里地,全是山路,坑坑洼洼的,大宝这么个大块头,跑十多里地已经够累了,还扛着一头野猪回来?
那野猪耷拉着脑袋,嘴里还在哼哼,看样子是被套住的心不甘情不愿。
“你疯了?后山多危险!”德昇赶紧上前,帮大宝把麻绳从肩上卸下来,触到大宝的胳膊,全是汗,还有几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
大宝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脸上的泥蹭得更花了:“没事,我……我从小在山里跑,熟得很。你要走,给你……给你带点肉回家,家里人……能尝尝鲜。”
德昇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你是不是傻,多危险啊,你这是违反纪律!”
“哥,你别和我喊,我心里有数,上次我娘生病,要不是你帮我请假,我都照顾不了我娘,我这不寻思你要转业了……”大宝说不下去了,眼眶红红的。
德昇想起来了,前年秋天,大宝的娘病重,家里寄来信,他蹲在菜地里哭,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德昇知道了,偷偷找赵指导员,帮大宝请了探亲假,又凑了点钱塞给大宝。
那会儿大宝没说啥,就给德昇鞠了个躬,转身就去菜地浇了水。
这事儿,德昇早忘脑后了,没想到,娄大宝这闷葫芦心里都记着呢。
“走,送炊事班去!”梁百权反应过来,一把抓过麻绳,刘耀奇也上前搭手,俩人帮着大宝把野猪往炊事班拖。
大宝跟在后面,还在念叨:“先养着,等德昇哥走的时候,把肉给他装起来,猪头下水,也别浪费,给连里改善伙食。”
“好家伙,这大宝,真能干!”炊事班的老王班长一见野猪,眼睛都亮了:“这野猪先养在这儿,等夏助理走的时候再杀,给他践行。”
傍晚的时候,赵指导员来找德昇,手里拎着个木箱子。
木箱子半米见方,是松木做的,打磨得很光滑,边角用铁皮包了边,是赵指导员自己攒了半年的木料,抽空做的。
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个书立。硬木的质地,上面留出两个抽屉,雕花的抽屉钮子,是去年连里表彰先进时发的,赵指导员一直没舍得用。
“这箱子你拿着,装衣服正好,结实。书立……你爱看书,放书方便。”赵指导员把箱子塞给德昇,声音有点涩,“回家好好过日子,别忘了咱部队的兄弟。”
德昇想推辞的,他知道指导员喜欢木工活,这个小木箱做了好久。可是抬头撞见他坚定的眼神,德昇犹豫了。
他接过木箱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木纹,心里像堵了块热石头。
转眼到了年底,退伍和转业军人离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依据以往的惯例,过了春节,就要陆陆续续离开了。
随着春节的临近,营区里热闹起来。这是德昇他们在部队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
炊事班的班长老王找了把锋利的剔骨刀,烧了锅开水。野猪一直养在炊事班的后院,膘肥体壮的。
防化连里几个年轻战士也过来帮忙,拔毛、开膛、剔肉,忙得热火朝天。
营区里飘起了肉香,那是野猪肉特有的腥香,混着柴火的味道,飘得老远。
傍晚的时候,野猪肉收拾好了。老王用粗棉线把瘦肉和排骨一块块串起来,装在两个洗干净的粗布袋子里,扎得严严实实。
“德昇,你拿着,路上好带,回家冻起来,能吃好久。”老王把布袋子递过来,手里还拿着块煮好的野猪肉,“晚上来防化连吃吧,连里聚餐,先尝尝,熟了,香得很。”
德昇接过布袋子,沉甸甸的,压得胳膊有点酸。
他把野猪肉、木箱子还有书立一起搬到师部的收发室,找了个结实的麻袋,把东西都装进去,填了家里的地址。
辽宁省盘锦垦区八一大队,收件人写的是“夏德麟转夏德昇”。
刘耀奇帮他缝好麻袋口,贴上邮票,说:“放心,这麻袋结实,准能送到家。”
除了这些,转业还有一笔补偿,一方木料,足够盖三间瓦房的量。那木料是松木,都是上好的料,堆在营区的仓库里,足有半人高。
“这木料得托运回去,不然你自己带不了。”梁百权围着木料转了两圈,“二哥,你不用出面,我找后勤部管运输的老李,去跟他说,让他帮忙找个车,先运到火车站,再办托运。”
“要不,等统一托运吧,何必给人添麻烦……”德昇不是爱麻烦人的人,更不想开口求人。
“不行,统一托运慢不说,容易弄混了,你不用管了。”梁百权的态度很坚决,德昇也不好再坚持了。
接下来的几天,梁百权和刘耀奇几乎天天围着德昇转。
梁百权跑后勤部,找老李办运输手续,又找了几个战友,帮着把木料打包。
用稻草把每根木料都裹好,再用铁丝捆成捆,怕运输的时候磕坏了。
刘耀奇则帮着德昇收拾行李,把军装叠得整整齐齐,把奖状和照片小心地放进木箱子里,连德昇用了好几年的搪瓷缸都擦得锃亮。
“德昇哥,这缸子你带着,回家喝水也方便。”刘耀奇把搪瓷缸放进行李包,“还有这双胶鞋,新的,我刚领的,你带着路上穿。”
德昇看着俩兄弟忙前忙后,心里不是滋味。他想客气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战友情分,不是“谢谢”两个字能说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