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直到看见自家的院门,她几乎是逃着冲过去的,手忙脚乱地拉开门,“砰”地一声关上,把那些恶毒的咒骂隔在了门外。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布包里的糖块撒了一地,晶莹的糖纸在昏暗中闪着光,像她掉在地上的眼泪。
张义芝听见动静跑出来,看见月英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她蹲下来抱住女儿,拍着她的背叹气:“别理她,她就是个疯子。”
可那一夜,张家的灯亮到很晚,月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搅得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吴玉华像是尝到了甜头,之后越发肆无忌惮。
每天天不亮就堵在胡同口,看见张义芝家有人出来就开始骂,骂累了就坐在石头上歇会儿,渴了就去公共水龙头接口水喝,活像个钉在胡同里的桩子。
张义芝尽量让孩子们少出门,可俊英和月英要上班,小军正是爱闹的年纪,总惦记着去院子里跳皮筋。
这天中午,阳光正好,俊英休午班,正抱着冬雪在院子里玩。
冬雪坐在妈妈的腿上,手里攥着个拨浪鼓,“咚咚”地敲着。俊英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挑着豆子,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门口。
突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咒骂声,比往常更响,更难听。“刘月英你出来!你个不要脸的!藏在家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吴玉华的声音像破锣似的,震得院墙上的灰都掉了下来。
冬雪被吓了一跳,拨浪鼓掉在地上,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俊英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前几天骂月英她就忍了,现在居然敢吓着孩子。
她把冬雪轻轻放在门口的纸壳箱子里,拍了拍女儿的头:“冬雪乖,在这儿等着妈妈。”
不等冬雪应声,俊英猛地拉开了院门。吴玉华正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星子随着咒骂四处飞溅。
看见俊英,愣了一下,随即骂得更凶:“小的也出来了?怎么,你们家没人了,让个丫头片子出来挡枪?”
“你骂谁呢?”俊英冷冷地盯着她,眼神里的寒气,让吴玉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谁接话我骂谁!”吴玉华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你们家没老爷们撑腰,就得受着!勾引我老爷们的时候怎么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俊英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吴玉华“哎哟”一声叫出来,刚想挣扎,俊英的巴掌已经扇了过去。“啪!”清脆的巴掌声在胡同里回荡,紧接着又是一下,“左右开弓”,力道大得让吴玉华的头都晃了晃。
“你敢打我?”吴玉华懵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丫头居然这么泼辣。
她捂着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疼的,是气的,是慌的。她看着俊英眼里的狠劲,竟一时忘了还手,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跑,嘴里还含糊地喊着:“我跟你没完!”
俊英站在门口喘着气,手心火辣辣的。胡同里的邻居这下都敢探出头了,有人小声说:“打得好!早该治治她了!”
俊英没理会,转身抱起纸壳箱子里的冬雪,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手里还攥着拨浪鼓,居然没哭。
俊英心里一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雪儿不怕,妈妈把坏人打跑了。”
张义芝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出来的时候脸色发白:“俊英儿,你太冲动了,她要是闹起来……”
“闹就闹!”俊英打断她,“总不能任由她天天在家门口骂,还吓着孩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呵斥:“谁打的我娘?给我出来!”
几人抬头一看,只见吴玉华的儿子大柱领着她站在门口。大柱二十来岁,个头挺高,常年在工厂里干活,胳膊上全是肌肉。
他皱着眉头,眼神恶狠狠地扫过院子里的人。吴玉华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捂着脸的手还没放下来,眼神里带着怯意,却又透着点得意。
张义芝心里一沉,上前一步刚想解释,俊英已经抱着冬雪走了过去,冷冷地开口:“我打的。”
大柱愣了一下,“你凭什么打我娘?”他往前逼近一步,气势汹汹。
“凭她天天堵在我家门口骂街,凭她吓着我家孩子!”俊英毫不示弱,声音清亮,“胡同里的人都看着呢,你问问你娘,她骂了多少天?骂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大柱的目光扫向周围,邻居们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吴玉华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柱儿,要不……算了吧……”
“算了?”大柱回头瞪了她一眼,可看着俊英理直气壮的样子,再想想平日里娘那些不着调的行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娘的疯病,他也知道他娘仗着有病出来欺负人,但他更恨抛妻弃子的不负责任的父亲。
这恨扭曲了的结果,就是他可以借着任何借口,甚至没有借口,就把情绪或者乐子发泄在比他弱小无助的人身上,并从中得到满足和快感。
可是他遇到了刘俊英,这个骨子里硬气的女人。他不傻,要是真闹到街道,说不定还得是自家理亏。
大柱憋了半天,撂下一句“以后别再动手”,就拽着吴玉华走了。
吴玉华临走前看了俊英一眼,眼神复杂,有恨,更多的是怕。
院门关上,张义芝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幸好他没闹起来。”
俊英把冬雪放在地上,让她自己去捡拨浪鼓,挤出来一丝笑意说:“他就是虚张声势,真要讲道理,他娘占不着半点便宜。”
那天之后,吴玉华果然没再来骂街,胡同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孩子们的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渐渐盖过了之前的阴霾。
张义芝偶尔去井边挑水,会看见吴玉华从自家门口经过,低着头,脚步匆匆,像是怕撞见她似的,远远就绕开了。
她心里丝毫不敢懈怠,她知道,吴玉华还在记恨。她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可能亮出她的利爪。
但,她也不敢再轻易来招惹这个家了。
胡同深处的风,终于吹走了那些污浊的气息,只留下安稳的日子,在阳光里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