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华看见月英回头,眼睛突然亮了,攥着红布的手紧了紧,嘴里的念叨声也大了点:“给我孩子的……给我……”她的指甲又黑又长,像是很久没剪了,伸出来要抓月英的网兜。
月英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往铁道边的胡同里跑,声音都变调了:“妈!妈!”
德昇赶紧跟上去,心里又急又气。这吴玉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闹。
张义芝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禾,手里的斧头还没放下,听见月英的喊声,赶紧扔了斧头迎出来。
看见吴玉华的瞬间,张义芝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张开胳膊拦住院门口,脊背绷得笔直。
可德昇能看见她的手在抖:“吴玉华你干啥!这不是你家,快回去!”
寒风掀起她的蓝布围裙,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裤,裤脚还沾着柴禾屑。
吴玉华根本不听,突然发力推开张义芝。
张义芝的年纪大了,哪禁得住她这么推,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柴堆上。
吴玉华像阵风似的冲进院子,嘴里喊着:“我的孩子……我听见她哭了……”她的破棉袄袖口扫过晾在绳子上的尿布,那些花花绿绿的碎布晃得厉害,有的还掉在了地上,沾了泥。
堂屋的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的锅台边冒着热气。
俊英正在里屋给明玥换衣服,孩子光着屁股蹬着腿,小脸蛋红扑扑的,咯咯地笑,手里还抓着个布老虎。
突然“哐当”一声,房门被吴玉华撞开,她站在门口,头发散乱地遮住脸,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炕上的明玥:“我的孩子……”
俊英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把明玥抱起来护在怀里,往炕里面退,后背都贴到墙了。
小军正好在屋里给明玥叠衣服,看见吴玉华,吓得浑身发抖,手忙脚乱地抓起炕边的剪刀,指着门口:“你别过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剪刀尖也跟着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吴玉华不管不顾地往炕上扑,俊英抱着明玥往旁边一躲,她扑空了,膝盖重重磕在炕沿上,发出“咚”的一声。
可她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爬起来又要扑,头发散在脸上,露出的半张脸又青又肿,看着格外吓人:“孩子……把孩子给我……”
明玥被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又尖又响,像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小军的眼泪掉了下来,握着剪刀的手更紧了,可她不敢动。她怕伤到吴玉华,更怕伤到明玥。
“住手!”德昇冲进里屋时,正好看见吴玉华要扑向俊英,血一下子就涌到了头上。
他几步挡在了炕沿的前面,一把抓住吴玉华的胳膊。
那胳膊细得像根枯柴,隔着破棉袄都能摸到骨头。“吴玉华你清醒点!”他使劲摇晃着她,声音又急又沉,“这是我们的孩子,不是你的!”
吴玉华挣扎着尖叫,指甲深深掐进德昇的胳膊,疼得他龇牙咧嘴。
张义芝和月英赶紧上来帮忙,张义芝抓着吴玉华的另一只手,月英抱着她的腰,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到院子里。
德昇喘着气,低头时看见吴玉华棉袄的口袋里露出个东西,伸手一扯,是块虎头鞋的碎片,红布底,上面绣着半只老虎的耳朵。
德昇的心里突然一酸。
他想起以前听人说,吴玉华疯之前,怀过一个孩子,都成型了,结果她男人要跟她离婚,俩人吵起来,男人推了她一把,孩子就没了。
从那以后,吴玉华就不对劲了,总说自己的孩子还在,见了谁家的小孩都说是自己的。
“你看,”德昇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热馒头。
这是他在火车上买的,没舍得吃,想留给俊英的,用油纸包着,捂在怀里,还带着点温度,“拿着回家吧,刚出锅的,还热乎。”
他把馒头塞到吴玉华手里,声音放软了,“天快黑了,风大,赶紧回去暖和暖和。”
吴玉华的疯病是被她老公打出来的,因此她不怕女人,唯独怕男人,面对德昇更是不敢硬碰硬。
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馒头,又抬头看看德昇,眼睛里的疯狂渐渐退了。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孩子”,可没再扑上来。
过了一会儿,她攥着馒头,转身慢慢往外走,破棉裤的裤脚扫过地上的积雪,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德昇看着她蹒跚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胡同口,才揉了揉被掐疼的胳膊。上面已经留下了几道红印子,渗出血丝了。
他转身进屋,看见小军还坐在炕边发抖,手里的剪刀还没放下,俊英正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明玥已经不哭了,靠在俊英怀里,含着手指看着屋顶,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睫毛湿漉漉的。
德昇走过去,拍了拍俊英的肩膀。
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后背的棉布被汗水浸得有些凉。
“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手掌上的老茧蹭得棉布沙沙响,“她就是想孩子想疯了,以后俺们多注意着点,不会再让她吓到你们了。”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响,蒸汽从锅盖缝里冒出来,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张义芝端来杯红糖姜茶,杯子是粗瓷的,边缘还有个小缺口。
她递给俊英时叹了口气,又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噌”地一下窜起来,照亮了她眼角的皱纹:“喝点姜茶暖暖,别吓着了。”
俊英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明玥,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突然觉得怀里的孩子格外珍贵,紧了紧胳膊,把明玥抱得更牢了。
“吴玉华好像疯得更厉害了,跟个躲不掉的瘟神似的。”小军终于缓过劲来,声音还有点哑。
她把剪刀放在炕边,手指摩挲着剪刀柄上的花纹,“上次她还在磷肥厂门口堵我,问我我大姐在哪儿,吓得我绕了好远的路才回家。”
“我也听说了,”月英坐在炕沿上,双手抱着膝盖,声音低低的,“以前跟她一起上班的李姐说,她男人和她离婚的时候,吴玉华已经怀了五个月了,是个男胎,她男人打她打得太狠,就这么给打掉了。吴玉华受不了这个打击,才精神错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