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认门(1 / 2)

秋老虎还没完全褪尽,清晨的狼窝大队却已经浸了层薄霜。

齐丽红坐在娘家的当院里,手里捏着一只王桂兰没纳完的鞋底,针脚戳得比往常慢了半拍。

今天是三妹齐丽新和夏家德兴定亲的日子,她得等着夏家来接人的马车,陪着一家子去夏家认门。

院角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啄食,霜气沾在鸡羽上,泛着细碎的白。

齐丽红抬头望了望村口的方向,土路上还没见马车的影子,心里却先慌了几分。

昨儿晚上王桂兰连夜把丽新的蓝布褂子熨了三遍,就怕礼数上差了分毫。“红啊,你说夏家会不会嫌丽新性子太闷?”王桂兰在堂屋里说的话,送在耳边,齐丽红甩了甩头,对着鸡群嘟囔:“肯定不会,德兴那小子看着实诚,夏桂珍又是个敞亮人。”

正说着,远处传来“吱呀”的马车轱辘声,混着马蹄踏在土路上的“嗒嗒”响。

齐丽红腾地站起来,鞋底都忘了拿,扒着院门往外瞅。果然是夏家大队的马车,木头轮子裹着圈铁皮,走在坑洼的土路上颠得厉害,车辕上坐着的正是夏德麟,蓝布褂子扎在黑布裤腰里,手里的鞭子甩得轻飘飘的,生怕惊着车上的人。

马车停在齐家的院门口,夏桂珍先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个洗得发白的网兜,网兜里裹着两块布料,边角都用细麻绳仔细扎着。

“丽红,婶子和丽新收拾好了吧?”她笑着往院里走,网兜里的布料露出来一角,蓝底粉花的的确良在晨光里晃得人眼亮。“这是给丽新的,德兴的二嫂特意在工农兵商店挑的,想着她皮肤白,穿这个显气色。”

桂珍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车上的夏德麟和童秀云,“德麟手里拎的是桃酥和红糖,秀云那网兜里是罐头和烧锅子,都是按咱这儿的规矩备的,你看看够不够体面。”

齐丽红往车上瞅了眼,夏德麟手里的网兜鼓囊囊的,桃酥的甜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童秀云手里的两瓶永顺泉烧锅子,标签贴得整整齐齐,是永顺泉酒作坊里最俏的货。“桂珍,这也太讲究了!”她赶紧往里喊,“妈,丽新,夏家的人来了!”

王桂兰拉着齐丽新从屋里出来,丽新穿着件浅粉色的新衬衫,点缀着淡紫的小雏菊,深蓝色裤子,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的,两条麻花大辫子梳得溜光,用根红绳扎在脑后。

她看见夏桂珍,脸一下子就红了,往王桂兰身后缩了缩,只敢露出半双眼睛,偷偷往马车上瞅。她知道,德兴不能来,得在夏家等着。可一想到要去认门,心就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

“桂珍啊,麻烦你们跑一趟。”王桂兰握着夏桂珍的手,笑得眼角都皱了,“丽新这孩子没见过啥世面,一会儿到了夏家,还得你多照看。”

桂珍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丽新身上,越看越喜欢:“婶子放心,丽新这模样俊,性子又文静,到了咱家,保准没人亏待她。”

一行人上了马车,夏德麟甩了一鞭子,马蹄子踏得更快了。

马车里铺着层干草,坐着不硌屁股,夏桂珍挨着王桂兰,小声跟她唠嗑:“婶子,你不知道,德兴前儿个跟我念叨,说回部队的日子快到了,急着把定亲的事办了,不然心里不踏实。”

王桂兰点点头:“我跟他爹也是这么想的,年轻人心细,早点定下来,两边都放心。”

丽新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说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马车颠一下,她的心就跟着颤一下,脑子里全是昨天娘跟她说的话:“到了夏家,要懂规矩,少说话多听着,夏三爷和三婶子都是好人,不会为难你。”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夏家院门口。夏家的土坯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墙上爬着圈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霜珠。

夏三爷正站在院门口等着,夏张氏系着围裙,也跟着翘首以盼。看见马车,赶紧迎了上来:“可算来了!快进屋,饭都做好了!”

一群人下了车,齐老栓和夏三爷就抱在了一起,毕竟一起出生入死过,两个人再见面虽热泪盈眶,却说不出虚套的话。

大家寒暄着往屋里走,堂屋中央摆着张八仙桌,桌面擦得能照见人影。

这桌子夏张氏擦了三遍,先用干布擦灰,再用湿布擦,最后又用干布蹭了一遍,就怕留了印子。

桌子上摆着个细柳条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应季的苹果,个个红得透亮,旁边的搪瓷盘里盛着水果糖,糖纸五颜六色的,晃得人眼晕;旁边的笸箩里,花生和葵花籽堆得冒了尖,还有满满一捧旱烟叶子,是夏三爷特意给齐老栓准备的。

夏三爷想起和齐老栓被抓差的时候,爱抽几口自家地里的老旱烟,吩咐德麟连夜从房梁上取下烟包,筛了最细的烟叶。

东屋里,夏桂珍拉着王桂兰往炕边坐,炕上铺着块粗布褥子,暖烘烘的,坐上去浑身都舒服。

“婶子,”桂珍把声音压得低了些,怕外屋的人听见,“德兴过几天就得回旅顺部队,我们想着,定亲的事早点办,让孩子们心里踏实。至于婚礼,我跟三婶子商量着,秋收后办正好,到时候高粱和谷子都收完了,队里的人家也有空来帮忙,厨子也能请着,你们看怎么样?”

王桂兰往外屋地瞅了眼,正好看见丽新躲在灶坑前,跟童秀云一起烧火。

丽新手里拿着根柴火,正往灶膛里塞,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她的脸蛋通红,连耳尖都透着粉。

王桂兰心里软了软,笑着点头:“我跟他爹也是这么盘算的!秋收后不忙,天气也不冷不热,办婚礼正合适。就是丽新这孩子,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往后在夏家,还得你们多担待,她性子闷,有啥不周到的地方,你们多教教她。”

“你放心!”夏桂珍拍了拍王桂兰的手背,力道不轻不重,透着实在,“我三婶子心眼儿最软,待小辈比亲闺女还亲,丽新到了咱家,保准不受委屈。再说德兴,虽在部队,写信却勤得很,上次他写信回来,还问丽新爱吃啥呢!往后丽新想他了,我就陪她去公社寄信,公社的邮递员我熟,保准信能早点寄出去。”

堂屋的话飘进外屋地,丽新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火苗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童秀云瞅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拉着她往西屋走:“丽新妹子,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西屋不大,墙上挂着张旧年画,画的是“白毛女”,箱子上摆着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剪刀和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