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相看(1 / 2)

德麟从车站接到了德兴,往家赶。

马是生产队的那匹跑得最快的大黄马,鬃毛被风吹得飘起来,马车轱辘碾过土路上的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车上坐着个穿海军制服的身影,肩宽腰直,帆布挎包挂在胳膊上,包带磨得有些发亮,马车上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是德兴!”夏三爷眼睛一亮,嗓门也大了起来。

夏张氏眯着眼睛看,没错,那就是她的三儿子,虽然晒得黑了些,但眉眼更精神了,下巴上冒出了点青色的胡茬,却更显英气。

德兴也看见爹娘了,使劲挥着手,喊了声“爹,娘”,声音里带着点旅途的沙哑,却透着股说不出的亲切。

“吁……”德麟停稳了马车,车轱辘刚一落地,德兴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动作利落得很。

他几步走到夏张氏面前,一把抱住她:“娘,我回来了。”

夏张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攥住儿子的胳膊,摸了摸他的衣服袖子。深蓝色的军装,布料又厚又挺,上面还带着点海风的咸味。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擦了擦眼泪,“路上累坏了吧?快进屋歇着,娘给你煮了绿豆汤,凉透了,解解暑。”

回了屋,德兴坐在炕沿上,接过娘递过来的搪瓷碗。

绿豆汤是深绿色的,上面浮着几粒没煮烂的绿豆,喝一口,凉丝丝的,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里,旅途的疲惫一下子消了不少。

他喝完一碗,又把网兜拎过来,掀开上面的报纸,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堆在炕上:几包虾皮,是他托战友从海边买的,鲜得很;一大捆干海带,泡开了能炖肉;还有几罐鱼罐头,上面印着“大连”的字样。是部队发的,他没舍得吃,都带回来了。

童秀云听见动静,带着几个孩子过来了。手里抱着小侄女雪凤,后面还跟着雪艳和雪君,一个个都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德兴。

德兴性格开朗,一把把小侄女抱到炕上,又从帆布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分给孩子们:“来,三叔给你们带糖了。”

孩子们接过糖,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甜得眯起了眼睛。

德兴坐在炕上,把孩子们圈在身边,给他们讲部队里的事:“三叔待的地方靠海,那海啊,比咱们这儿的河大得多,一眼望不到边,夏天的时候是碧绿色的,冬天的时候会结冰……”

他讲训练时的苦,说有次拉练,要背着几十斤的装备走几十里路,脚都磨起了泡,可没有一个人掉队;他讲战友们的趣事,说有次炊事班的老王煮饺子,不小心把锅盖掉锅里了,饺子都粘在锅盖上,大家笑着吃了顿“锅盖饺子”。

孩子们被他绘声绘色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夏三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

夏张氏则忙着给儿子收拾行李,她把德兴的制服拿出来,平铺在炕上,用手一点点把褶皱捋平。又把海产归置到橱柜里,虾皮和海带用油纸包好,放在最上面,鱼罐头则放进了炕柜,留着来客人的时候,当个正经能上桌的硬菜。

“对了德兴,”夏张氏接过德兴递过来的空碗,又去厨房盛了碗绿豆汤给他,“这次回来,还有件正经事,我和你爹商量好了,想让你跟丽新相看相看。”

德兴一听就乐了,手里的碗停在半空,眼睛亮了:“桂珍二姐和那边说好了吗?我好像和她见过,有次去公社赶集,看见她帮着她娘卖菜,扎着两条麻花辫,说话细声细气的,还帮着旁边的大娘拎篮子,看着就是个好丫头。”

夏三爷也点头:“齐家是本分人家,当年逃难的时候,他爹和我一起被抓过差,饿肚子的时候,他爹还分过我半个窝头。丽新这丫头我也听说了,勤快、心细,会过日子,咱们两家也算知根知底,那就约个时间,你们见见面,看看合不合眼缘。”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齐家。

丽新整晚都没睡好。早上天刚亮,就起来收拾屋子。

她把堂屋的桌子擦了三遍,用的是新拆的抹布块,连桌腿都擦得干干净净;又从柜子里拿出提前买的苹果,摆在一个青花瓷盘里。

那盘子是齐丽红结婚时买的新盘子,平时都舍不得用;还把水果糖倒进一个玻璃罐里,摆在桌子中央,阳光照在玻璃罐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太阳升起的时候,德麟赶着马车载着夏张氏和德兴,先去接了夏桂珍,又绕到齐丽红家接了她,才往狼窝大队去。

临走,童秀云还特意拿出熨斗,给德兴熨了熨领口。熨斗是铁的,要先在火上烧热,再垫着布熨。

童秀云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怕烫坏了制服:“你这领口有点皱,熨平了好看,给丽新留个好印象。”

德兴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挎包的带子。

齐丽红领着大家进院子的时候,丽新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手里拿着个葫芦瓢,里面装着玉米粒,正一点点往鸡食槽里倒。

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围在食槽旁,“咯咯”地叫着,啄着玉米粒。听见动静,丽新手里的葫芦瓢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来。

她穿着崭新的浅粉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是圆领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白的手腕,手腕上还戴着个红色的塑料镯子,是齐丽红给她买的。

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子,用红色的头绳扎着,额前留着齐刘海,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看见德兴他们进了院门,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赶紧把葫芦瓢放在墙根下,用围裙擦了擦手,小声喊了声“婶儿、桂珍姐、姐”,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还是把他们往堂屋里让。

齐家老两口也迎了出来。王桂兰拉着夏张氏的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婶子,快进屋坐,外面太阳大,晒得慌。这丫头,就是害羞,见了人都不好意思说话。”

齐老栓也跟着笑,手里拿着烟袋,德麟递烟:“来,抽烟,自家种的旱烟,劲儿足。”

德兴站在院子里,看着丽新的背影,心里也有些局促。

他平时在部队里能说会道,跟战友们聊起天来没完没了,可这会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挠了挠头,目光落在院角的柴禾垛上,又赶紧移开,怕显得不礼貌。

院子里的向日葵刚过盛花期,花盘沉甸甸地垂着,金黄色的花瓣已经有些卷曲,偶尔有蜜蜂“嗡嗡”地掠过,落在残留的花瓣上,又很快飞走。

丽新低着头,手指绞着围裙的边角,围裙是碎花的,上面绣着几朵小兰花,是她自己绣的。

“这种布真耐穿,”德兴顺着她的手指找到了话茬儿,目光落在她的衬衫上,“我们在部队训练,衣服磨得快,要是有这种卡其布,能穿好久。”

他说这话时没敢看丽新,还是盯着院角的柴禾垛,声音却比刚才自然了些。

丽新的眼睫轻轻颤着,像落在窗纸上的蝴蝶,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德兴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你穿军装也很好看。”

齐丽红看他们俩站在院子里有些尴尬,赶紧笑着把他们往屋里让:“快进屋,屋里凉快,我给你们倒红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