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会,你放心。”赵指导员看出他的顾虑,笑着摆手,“是德昇在部队表现突出,要进步,按规定来了解下家庭情况和思想动态,是好事!”
德麟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连忙领着两人往家走。
夏家的土坯房就在河边,院门口种着两棵老榆树,树干上挂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
刚进院门,就看见夏三爷正拿着木锨翻晒黄豆,黄豆粒滚落在苇席上,闪着饱满的光。
他见德麟领着两个穿军装的人进来,手里的木锨“哐当”掉在地上,连忙上前:“同志,你们是……”
“爹,这是德昇部队的赵指导员和王干事,来做外调的。”德麟赶紧解释。
王干事掏出介绍信递过去,笑着说:“大爷,我们就是来问问情况,不耽误您干活。”
夏三爷接过介绍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都有些抖。他这辈子没跟部队的人打过交道,只知道儿子在部队要“进步”,这外调可是天大的事。
他连忙把木锨往墙边一靠,招呼两人进屋:“快进屋坐,屋里暖和!”又冲着里屋喊:“他娘,烧点热水,再把炕桌摆上!”
夏张氏听见动静,系着围裙从灶房跑出来,看见两个穿军装的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军绿色,和儿子德昇寄回家的照片上穿的一模一样。她擦了擦手,忙着倒热水,又要去鸡窝抓鸡,嘴里念叨着:“同志,中午就在家吃,杀只鸡,咱自家养的,香!”
赵指导员连忙摆手:“大娘,不用麻烦,我们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耽误不了多久。”
他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翻开本子:“大爷,大娘,德昇在家的时候,脾气怎么样?跟邻里街坊处得好吗?家里有没有啥特殊情况?”
夏三爷搓着手,脸上一下子严肃起来。他其实当初不太愿意德昇去当兵,家里本来有三个儿子,庄稼人劳力是最重要的。德麟在家务农,德昇要是去了部队,家里少个劳力不说,还得担惊受怕。
可德昇背着他偷偷报了名,体检、政审都过了才跟家里说,眼里带着股执拗的劲儿:“爹,我想去部队锻炼锻炼,想混出个人样来。”
他当爹的,也只能点头。
“这孩子,打小就踏实。”夏三爷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去拾柴禾,要么就帮他娘挑水、劈柴,从来不用我们催。跟街坊邻里也没红过脸,谁家有事喊一声,他跑得比谁都快。”
夏张氏坐在一旁,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接过话头:“他去当兵那天,全村人都来送,他对着我和他爹磕了三个头,说‘儿子到了部队一定好好干,不给家里丢脸’。到了部队,每个月的津贴,都寄回来,还总在信里说‘娘,你别舍不得吃,’。可他自己呢,上次寄照片回来,看着比在家时瘦了好多……”
她说着,从炕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全是德昇寄回家的信,还有一张他穿着军装的照片。照片上的德昇,站在营区的白杨树前,笑得一脸憨厚,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
“同志,你们不知道,这孩子心细,心眼儿好使。他知道秀娥喜欢写字,在鞍钢技校当学徒那阵,第一次发津贴,就托人从城里买了支黑色的毛笔,自己都不舍得用,送给秀娥了。”
“秀娥?”王干事抬头,看向德麟。
德麟解释:“是我家妹子。”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德麟抬头一看,是秀娥回来了。
王干事笑着问:“这就是秀娥吧?跟德昇从小一起长大?”
德麟点头:“是啊,他俩感情好,德昇当兵走的时候,秀娥哭得跟啥似的,好几天没吃饭。”
秀娥站在门口,没敢进屋。她听见“德昇”两个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最近村里传着些闲话,盘山中学的老师高玲到处说她“不正经”,说她想攀高枝。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得她抬不起头。
她不怕别人说自己,可她怕这些话传到部队,传到德昇耳朵里,更怕影响德昇的外调。
部队选干部,最看重家庭声誉。要是赵指导员和王干事听到这些谣言,会不会觉得夏家“家风不正”?那可是德昇盼了好久的机会,是他在部队辛辛苦苦挣来的。
秀娥站了一会儿,就借口学校有事,转身走了。
赵指导员和王干事又去了村里几家邻居家走访。
前院的李大爷,一听说他们是为了德昇来的,笑得合不拢嘴:“德昇这孩子,好啊!我家老婆子前些年生病,半夜发高烧,德昇背着她跑了十几里路去盘山医院,一路上都没歇脚。就冲这,这孩子不管干啥,都错不了!”
后院的张婶也说:“每次德昇寄东西回来,都让他爹娘分点给我们这些街坊。我二儿媳妇生孩子没奶,都是托德昇从内蒙给寄麦乳精,这孩子,心善!”
走了五六家,听到的全是夸赞的话,没一句坏话。
赵指导员和王干事心里有了数,德昇的“群众基础”确实扎实,“家世清白”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们没注意到,秀娥一直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从这家出来,又进了那家,心里的石头越沉越重。
等赵指导员和王干事离开村子,德麟送他们到村口,回来的时候,看见秀娥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眼圈红红的,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秀娥,咋了?”德麟皱着眉走过去,“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秀娥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没咋,就是觉得……二哥在部队干得好,真好。大哥,外调能顺利通过吗?”
德麟叹了口气,蹲在她身边:“放心吧,你二哥那么优秀,外调肯定没问题。”
他没注意到,秀娥听到这话,眼里的担忧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