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往夏张氏身边凑了凑:“三婶,我今儿来,除了给您和三叔拜年,还有桩正经事。”
夏张氏的眼里闪着慈爱,笑着往她跟前挪了挪,娇嗔道:“鬼丫头,啥正经事儿,你说。”
桂珍从棉袄内袋里掏出个红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张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的确良衬衫,胸前别着枚毛主席像章,眉眼弯弯地笑着,眉清目秀,模样俊俏。
“这是一统河四姑家的俊英,在工农兵商店卖像章的呢。”桂珍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那个岗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得是劳动模范,还得长得好看,手脚麻利的。”
夏张氏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捏着边角,眯着眼看了又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照片上,姑娘的笑容像是能从纸里透出来。
“这姑娘看着真精神。”她喃喃着,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上的像章,“思想进步是好事,咱们家可不能找那不清白的。”
童秀云把老四抱给夏张氏,收拾面板,端过来馅儿盆,准备包饺子。
听桂珍提起刘俊英,接过了话茬儿:“可不是嘛,她爹就是盘山城里有名的刘木匠,走得早,老张四姑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没沾过半点闲言碎语,小小子也是学校的积极分子呢,根红苗正。”
炕那头的夏三爷揉着面,慢悠悠地开口:“家里负担重不?”
桂珍赶紧说:“大闺女月英跟我一个厂,在人事股写材料,字写得比报纸上的还好,厂里的大字报都是她写的,工资不少拿。小闺女刚上初中,懂事得很,不用操心。”她见夏张氏的眉头舒展开了,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正说着,德昇端着刚烧好的热水进来,见她们围着照片看,脸腾地红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德昇你站住!”夏张氏把照片往他面前一递,“你看看,这姑娘咋样?”
德昇的手在衣角搓了搓,接过照片瞅了瞅,心想,没本人好看,不咋上相呢。
“咋样啊?”桂珍看他不作声,催促道。德昇低下头,耳根红得要滴血:“娘,你觉得好就行,我听你的。”
童秀云在一旁笑:“德昇,自己的婚事自己得拿主意。俊英不光人漂亮,心眼还好,上次我去商店买像章,见她给老大娘挑最便宜的,还帮着拎东西,街坊邻居都夸她。”
德昇的头埋得更低了,嘴角却悄悄往上翘。
夏张氏看在眼里,心里早就有了数。从口袋里掏出来个红布包,塞在桂珍的手里:“这是德昇的生辰八字和照片,你给老张四姑家送去,要是她们没啥意见,就把日子定下来。”
桂珍捏着红布包,里面的纸包硬硬的,硌得手心发烫。她知道这事儿成了,忙把俊英的庚帖递过去:“老张四姑也早就盼着俊英成家,我回去跟她说,保准乐意。”
夏三爷也揉好了面,准备揪剂子,笑着说:“那就托他二姐多费心,等开春就让德昇去相看,相中了就赶紧把亲事办了。”
德昇拿着擀面杖擀皮,夏张氏带孩子。剩下的人一起动手包饺子。德昇手上麻利,一个人擀皮供四个人包还绰绰有余。
桂珍不禁感叹:“跟咱家德昇过日子的女人准保命好,享福!”
一大家子欢欢乐乐的吃过了饺子,就算是过了“破五”。
太阳爬过头顶时,桂珍要往回走了。夏张氏往她包里塞了半袋子黄豆和花生,又往红利手里塞了个红包,口里念叨着:“三姥姥给压岁,压岁压岁,压邪去祟,健康成长,开心快乐。”
桂珍和老吴连忙去拦,“小孩子,不行不行,不能给钱……”
“别撕吧,给孩子的!”夏三爷故意板起来脸,把红包硬塞在红利的衣服口袋里,“拿着,乖。”
三爷慈爱的摸了摸红利的小脑袋。
“谢谢三姥爷,谢谢三姥姥!”红利笑嘻嘻的声音洪亮,使劲儿的点头答应。
德昇送他们到村口,看着老吴的自行车载着红利和桂珍走远了,还站在原地搓手,脸上的红,半天没退下去。
回到城里已是傍晚,桂珍没回家就直奔老张四姑家。
四姑张义芝家住在桂珍家隔壁,也是平房,带个小前院。
胡同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味,俊英正趴在桌上写东西,见了桂珍忙站起来:“桂珍姐,你咋来了?”
桂珍把红布包往桌上一放,指着里面的照片和庚帖:“你看谁的照片?”
俊英拿起照片,脸唰地红了,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张义芝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见了这阵仗笑了:“桂珍,你这是把事办成了?”
“可不是,我三叔和三婶儿老满意了,咱家的孩子还用说嘛,”桂珍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德昇在部队干的好,津贴都寄回来给三婶儿攒着,和月英妹子一样,字写的好,是连队的笔杆子,现在已经当官了呢!”
听得张义芝直点头:“只要人踏实过日子,人品好,俊英嫁过去不受气就行。”
俊英捏着德昇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梳着平头,眉眼坚毅,穿着人民服,领口里面围着白手巾,露出干净的白边,眼神亮亮的看着镜头,嘴角带着点腼腆的笑。
她想起上次去商店买像章的德昇,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四姑把俊英的庚帖找出来,用红绸包好递给桂珍:“你跟夏家说,我们没啥意见,让他们看着定日子。”
“四姑,这事儿八成了,定了日子,我让德昇拎四样礼来看您!”桂珍喜形于色,接过红绸包,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两颗心。
夜幕降临了,灯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红绸上,映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走出四姑家时,晚风带着点凉意,桂珍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得很,像是俊英和德昇眼里的光。
她哼起了厂里教的新歌,“东方红,太阳升”的调子顺着晚风飘远,惊起屋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满天星斗的夜空。
她知道,等开春桃花开了,这两个好孩子就要成一家人了,到时候她得绣个更漂亮的红绸包,装着他们的喜糖,挨家挨户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