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坡地确实不好弄,土底下藏着好多碎石块,一锄头下去,“当”的一声,震得手发麻。英子举着锄头,额头上全是汗,刚挖了一小块地,就喘着气停下:“这土也太硬了。”
“我来。”李明远接过锄头,抡起来往下砸,锄头陷进土里半寸,他脚踩着锄头柄,使劲一撬,连土带石挖起一大块。“这样快。”
老郑在旁边用镰刀割杂草,嘴里哼着小调,割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清出一片空地。“英子,你打算种多少?”他问,“这坡地看着不小,能种一亩不?”
“先种半亩试试。”英子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精心挑选的麦种,颗颗饱满,“这是张大爷留的最好的麦种,说能高产。”
李明远看着那些麦种,心里一动:“我家以前有块地,跟这坡地差不多,我爹总在地里埋点草木灰,说能让土松快点。”
“真的?那咱们去找点草木灰来!”英子眼睛一亮,扛起锄头就往道观跑,“我去灶房看看,昨天烧火的灰应该还在。”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老郑捅了捅李明远的胳膊:“哎,你俩挺般配的。”
李明远脸一热:“瞎胡说啥。”
“谁胡说了?”老郑笑得促狭,“你看你,英子一跑,你眼睛都跟着跑了。”
李明远没理他,低头抡起锄头,脸却像被太阳晒过一样,烫烫的。
等英子抱着草木灰回来,三人一起往土里撒。草木灰混着新翻的泥土,散发出淡淡的烟火气。英子抓着麦种,小心翼翼地往垄沟里撒,手指捏得很轻,像怕捏碎了似的。
“得撒匀点,不然长得密的地方会打架。”李明远蹲在她旁边,教她怎么分麦种,“你看,这样一撮撒三个,间距半尺,正好。”
英子学得认真,跟着他的样子撒,撒完还拿手把土盖好,轻轻拍实。“这样就好了?”她抬头问,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嗯,等下雨,喝足了水就会发芽。”李明远看着她沾着泥土的手,指甲缝里都是土,却笑得特别好看。
(四)
日子像后山的溪水,不紧不慢地流着。道观里的生活很简单,白天,男人们去开荒、砍柴、打水,女人们收拾屋子、做饭、缝补衣裳,张木匠则在屋里教孩子们认字。英子每天都要去后山看她的麦子,拔草、松土,看着绿油油的麦芽破土而出,乐得合不拢嘴。
这天午后,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卷着乌云压过来,眼看就要下大雨。
“不好!”李明远抬头看天,“麦子刚出芽,经不起大雨浇!”
“那咋办?”英子急得团团转,“嫩芽那么嫩,淋坏了可咋整?”
“找东西盖!”老郑喊着,往屋里跑,“王婶,把家里的麻袋、草席都拿出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往后山跑,张木匠也拄着拐杖跟过来,手里还抱着块塑料布——那是从煤窑带出来的,一直没舍得用。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身上生疼。李明远抱起一捆草席,往麦芽地跑,英子跟在后面,抱着麻袋,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糊住了眼睛。
“快!把草席铺在麦芽上!”李明远跪在地里,把草席展开,压上石头,“别让风吹跑了!”
英子赶紧把麻袋拆开,一张张盖在麦芽上,手指被石头硌得发红,却顾不上疼。老郑他们也来了,塑料布被铺开,盖住了大半的麦芽地。
雨越下越大,山洪顺着山坡往下淌,差点把铺好的草席冲跑。李明远趴在草席上,用身子压住,雨水灌进他的衣领,冷得他打哆嗦,却死死不肯起来。
“李明远!你快起来!会感冒的!”英子拉他,声音带着哭腔。
“别管我!先把这边压住!”李明远吼着,指了指被风吹起来的塑料布。
直到把所有麦芽都盖好,众人才浑身湿透地跑回道观。英子把干衣服递给李明远,手碰到他的胳膊,冰凉得像块石头。“快换上!”她把他推进西厢房,“我去烧点姜汤,喝了能暖和点。”
李明远换衣服时,才发现胳膊被石头划了道口子,血混着雨水凝在伤口上,已经不疼了。他看着伤口,忽然想起刚才英子拉他时,眼里的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喝姜汤时,英子的眼睛还红红的,老郑打趣她:“多大点事,至于哭鼻子吗?麦芽这东西泼辣着呢,淋点雨没事。”
“你懂啥。”英子吸了吸鼻子,“那是我辛辛苦苦种的,要是坏了,多可惜。”
李明远看着她,忽然笑了:“放心,坏不了。刚才盖得严实,再说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果然,傍晚时雨就停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在天边挂了道彩虹。英子拉着李明远往后山跑,掀开草席一看,麦芽绿油油的,一点没受伤,反而更精神了。
“你看!没死!”英子跳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转身抱住李明远的胳膊,又赶紧松开,脸红红的。
李明远的心跳得飞快,看着她沾着泥点的笑脸,觉得这雨后的彩虹,都没她好看。
(五)
秋风吹黄树叶的时候,后山的麦子熟了。金灿灿的麦穗低着头,在风里摇出沙沙的响声。英子站在麦田边,手里攥着把镰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能割了不?”老郑扛着打谷机过来,脸上沾着灰,“我这机器都擦三遍了。”
“能割了!”张木匠拄着拐杖,看着麦子直点头,“你看这麦穗,颗粒饱满,比去年的还好。”
李明远磨着镰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抬头看英子,她正弯腰摸着麦穗,指尖划过饱满的麦粒,像在摸宝贝。
“开始吧。”他喊了一声,率先割下第一把麦子。
镰刀割过麦秆的声音清脆又好听,众人排着队往前割,金黄的麦秆在身后堆成了小山。英子割得慢,却很认真,额头上的汗滴落在麦地里,像给土地喂了口水。李明远割到前面,总会停下等她,帮她把堆成捆的麦子抱到打谷机旁。
打谷机“嗡嗡”地转着,麦粒从机器里漏出来,落在麻袋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王婶和张木匠坐在麻袋旁,用簸箕扬着麦粒,把麦壳扇出去。
“够吃好几年了!”老郑看着鼓鼓的麻袋,笑得合不拢嘴,“明年多种点,咱们就能换点布料,给英子做件新衣裳。”
英子的脸又红了,低头把麦粒装进小布包——她要留一包做种子,明年种满后山。
夕阳西下时,麦田割完了,众人坐在田埂上,分享着王婶带来的窝头。李明远咬着窝头,看着英子手里的小布包,里面的麦粒金灿灿的,像她眼里的光。
“明年,咱们把东边的坡地也开出来。”英子捧着布包,眼里满是憧憬,“种上麦子,再种点玉米,冬天就能有玉米碴粥喝了。”
“好。”李明远看着她,“我帮你。”
风穿过麦田,带着麦香,吹起英子的头发。她抬头对他笑,嘴角的梨涡盛着夕阳的光,暖融融的。李明远觉得,这道观里的日子,就像这刚收的麦子,沉甸甸的,全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