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炉鼎私语:龟甲密谋与骊山深处的低吼】
怀清台东侧临江的客舍,门窗紧闭,隔绝了江风与涛声,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室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唯有靠窗的案几上,一尊青铜狻猊香炉正静静燃烧。炉内升腾起的并非寻常清雅的香雾,而是一种混合了干燥的“蚀心草”、碾碎的“引魂花”花粉,以及微量精炼丹砂粉末的奇特烟气。这烟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淤血凝结般的深紫色,在昏暗中缓缓盘旋、凝聚,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心神恍惚的甜腻腥气。
徐福独自盘坐于黑暗之中,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他屏退了所有随从,枯瘦的手指正缓慢而专注地摩挲着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龟甲。龟甲纹理古朴深邃,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内里深褐色的骨质,透出历经无数岁月的沧桑。龟甲表面,几道天然的粗壮裂纹如同命运的刻痕。
他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音节古怪、拗口,带着一种原始、野蛮的韵律,如同远古部落祭祀时敲打人皮鼓的节奏,又像是某种深埋于九幽之下的禁忌咒语。每一个音节的吐出,都让案几上那紫色烟雾的盘旋速度加快一分,室内的腥甜气息也浓郁一分。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沿着龟甲上那些天然的、以及后天人为加深的主裂纹边缘,以一种特定的、充满仪式感的轨迹,一遍遍缓慢地勾勒着。
片刻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那深潭般的墨色瞳孔,在昏暗中竟隐隐泛起一丝幽绿的光,如同夜枭的眸子,死死盯住手中的龟甲。
只见在那龟甲中央最粗壮、仿佛将龟背一分为二的那道主裂纹周围,几道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的新裂纹,正无声无息地悄然浮现!它们从主裂纹的边缘蜿蜒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诡异地延伸、交织,最终齐齐指向龟甲背面一处不起眼的、人为刻下的凹痕——那凹痕的形状,赫然像极了巴氏矿脉核心区域、位于地底汞池深处的一个隐秘节点!一个巴清曾严令只有绝对心腹才能知晓的节点!
徐福那僵硬的、如同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扯动出一个冰冷的、如同石刻般生硬的弧度。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点香炉底部积攒的、混合着草药灰烬和丹砂粉末的紫黑色沉渣,如同涂抹神药般,极其珍重地将那沉渣涂抹在新生的、蛛网般的细纹之上。
“滋……”
极其细微的、如同电流窜过的噼啪声响起。那些紫黑色的沉渣在接触到新生裂纹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渗入其中,沿着纹路快速蔓延,将那些裂纹染成了妖异的紫黑色!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灼热感,从龟甲上传导到徐福的指尖。
“李相国……”徐福对着龟甲低语,声音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壁上摩擦,干涩而充满恶意,“巴郡之‘图’,已如掌中观纹。五百灵童,便是开启骊山‘水银江河’真正枢纽之钥!巴清此女,狡诈阴狠,如同护巢的毒蝎,恐生变数…然炉鼎已热,薪柴已备,箭在弦上,岂容她阻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冷酷和一丝即将攫取巨大利益的贪婪。
龟甲上,那些被紫黑色沉渣浸润的新生裂纹,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传递出一股赞同的、催促的冰冷意念。
徐福眼中的墨绿色幽光更盛,一丝近乎狂热的火焰在他空洞的眼底深处燃烧。“‘灵童’之血,其性至阴至纯,饱含地脉精粹,乃引动地宫深处那尊沉寂万古的‘长生炉’…唯一的祭品!陛下所求之仙丹,根基从来不在东海仙岛,而在骊山地脉深处!那无垠水银江河之下!巴清…不过是为吾等看管这惊天炉鼎的…守门之犬罢了!”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那黑色龟甲,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惨白一片。“三日期限一到,若她敢以卵击石…哼!”他发出一声阴冷的鼻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少府监的大印,可不止盖在这征童的诏书之上…骊山督造司里,等着‘替换’她的人,早已饥渴难耐!”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巴清指尖那抹赤红朱砂点在童子刺青上引发的恐怖景象——那瞬间爆发的幽蓝光芒,那如同活物般挣扎扭曲的线条…这景象比他预想中还要强烈百倍!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骊山地宫深处那件东西,与巴氏丹砂矿脉核心的共鸣,比他最狂野的推算还要紧密!说明这些“灵童”作为“钥匙”和“引子”的效用,可能远超他的预期!它们不仅能开启通道,甚至可能…直接唤醒那沉睡的存在!
一股夹杂着极致贪婪、狂喜与深沉忌惮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徐福的心脏。五百个活生生的、移动的、蕴藏着巨大能量的矿脉秘钥…这力量太过诱人,足以颠覆乾坤;但也太过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焚身碎骨。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容半点差池。巴清…这个碍事的女人,必须被彻底清除!绝不能让她成为绊脚石!一丝狠绝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在他眼底深处凝聚。
深紫色的烟雾在死寂的客舍中诡异地盘旋、凝聚,将徐福的身影笼罩得如同地府深处爬出的鬼差。他小心地收起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龟甲,贴身藏好。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艘如同洪荒巨兽般蛰伏在江水中的玄色楼船,船首独角兽雕像那双幽绿的玉石眼眸,在渐沉的暮色中,闪烁着择人而噬的贪婪寒光。
【四:血祭前夜:汞毒的低语与决死的暗流】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巴郡的天空。白日里喧嚣的码头和工坊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呜咽的江风不知疲倦地穿过空荡的街巷,卷起尘土和零星的纸钱,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五百名被强行征召的童男童女,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驱赶进江边几座临时腾空的巨大货仓。仓库内弥漫着陈年谷物和咸鱼混合的腐败气味,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只铺着薄薄一层散发霉味的草席。
孩子们蜷缩在草席上,恐惧如同无形的冰水浸泡着他们幼小的身躯。手腕上被强行刺刻带来的剧痛还在持续,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在皮肤下攒刺,那处地方不仅火辣辣地疼,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有冰冷的虫子钻进了血管里,正在缓慢地啃噬。未知的黑暗命运如同悬在头顶的巨石,沉重的压力让空气都变得稀薄。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在仓库的各个角落响起,如同受伤幼兽在绝望深渊边缘发出的悲鸣,却又被更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喉咙,不敢放声。偶尔有孩子因手腕剧痛或惊惧过度而抽搐,引来附近同伴一阵更加惊恐的骚动和更深的死寂。
怀清台顶层密室,厚重的石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自心底弥漫开的彻骨寒意。巴清背对着烛光,身影被拉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她面前摊开着那卷散发着古墓气息的黑帛诏书,旁边放着一只小巧的青铜碟,碟中是巴岩费尽心思从几名童子手腕上小心刮取下来的、混合着微量血丝的刺青颜料粉末。巴岩垂手侍立在一旁,脸色铁青,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查得如何?”巴清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用指尖捻起一点碟中那泛着诡异青黑色、如同凝结淤血般的粉末,凑到跳动的烛火下仔细审视。粉末在火光下,竟隐隐泛出微弱的金属幽光。
“回家主,查清了!”巴岩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喉咙里滚动,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那刺青所用的‘墨’,其性至阴至毒!主料乃是以‘断魂草’(一种生长在极阴墓穴旁的剧毒植物)的汁液混合了反复淬炼、精纯到极致的汞毒结晶,再辅以‘寒玉髓粉’、‘阴磷砂’等数种罕见寒性矿物粉末调制而成!此物一旦刺入皮肉,便如跗骨之蛆,与血脉经络相融,非刮骨剜肉不能除!最阴毒、最灭绝人性的是……”巴岩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其中…其中还混入了一味‘引魂蛊砂’!此物乃湘西古楚巫蛊秘术的至邪之物!能惑乱心智,渐蚀三魂七魄!中者初时神思恍惚,继而记忆混乱,最终…最终魂魄消散,成为无知无觉、只知听命行事的…活死人!那些孩子眼神空洞麻木,正是此蛊毒发之征兆!”他一字一顿,如同从齿缝里迸出,“活死人!徐福老贼不仅要他们做活地图,还要彻底抹去他们的神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