脓包周围,细小的血管如同扭曲的黑色蛛网,狰狞地向四周蔓延、爬行。随着公主每一次微弱痛苦的抽搐,那脓包也微微起伏,仿佛有什么活物正在里面焦躁地蠕动、顶撞!
“呃…”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痛苦呻吟从公主干裂的唇间溢出,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
太医院令夏无且和两位须发皆白、资历最深的院判跪在榻前,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厚重的官袍,在后背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他们的脸色比躺在榻上的公主更加灰败,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感。价值连城的百年老参汤灌下去了,毫无起色;金针刺穴,刺入公主周身大穴,试图激发元气,针尾兀自颤动,却如石沉大海;名贵的龙脑麝香点燃,置于艾绒上靠近公主的穴位熏灼,皮肤被烫得发红,脓包却愈发鼓胀!
“院令大人…公…公主的脉象…沉…沉伏如丝…时…时断时续…”一名年轻太医的手指死死搭在公主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微薄脉动让他面如死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尺…尺脉…几…几乎探不到了…”
夏无且浑身剧烈一颤,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行医数十载,历经两朝,见过无数疑难杂症,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凶险、药石罔效的毒症!巫蛊…难道真是那传说中的噬心蛊?可蛊虫何在?若真有蛊虫蛰伏体内,强行驱赶,公主这微弱如游丝的气息,立时便断!
就在这无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所有人时——
“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砂砾在薄纸上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突兀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公主左侧脖颈上那个最大、最鼓胀、颜色最深紫的脓包顶端!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瞬间死死盯在了那里!
只见那脓包顶端,那层绷紧得近乎透明的紫黑色皮肤,极其轻微地、如同水波般……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薄如蝉翼的皮肤中央,被顶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尖角!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带着锯齿边缘的硬壳尖角!
“啊——!”一直屏息凝神为公主擦拭额角冷汗的贴身宫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蛊…蛊虫!”夏无且失声惊呼,身体一软,若非旁边院判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瘫倒在地!古籍记载竟是真的!蛊虫噬心,破体而出,便是宿主命丧之时!
那墨绿色的硬壳尖角在脓包顶端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想缩回去,但脓包内部巨大的压力让它无处可退。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硬壳边缘细密的锯齿清晰可见,最终,一个完整的、如同缩小了无数倍的墨绿色甲虫头颅,连带其下那布满无数细密尖锐倒刺的圆形吸盘口器,完全暴露在了昏暗的光线下!吸盘口器上,还粘连着粘稠的、粉红色的血沫和脓液!
“快!快用银针!把它挑出来!不能让它再钻回去!”一名院判目眦欲裂,嘶声吼着,颤抖着从针囊中拔出一根三寸长的细银针。
“住手!!”夏无且猛地挣脱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死死抓住那院判持针的手腕,指甲几乎抠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锣:“噬心蛊受惊则狂!一旦针尖触之,此獠立时钻入更深髓窍,释放全部毒涎!公主…公主立时便薨!!”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的泪水。
“那…那怎么办?!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毒虫…把公主…”年轻太医绝望地嘶吼,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殿内回荡,如同鬼哭。
绝望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殿内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墨绿色的、狰狞如鬼的蛊虫,用它那布满倒刺的口器,一点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从那脓包中向外蠕动、挣脱!每蠕动一分,都伴随着公主身体更剧烈的一阵抽搐和一声更加微弱、更加痛苦的呻吟!脓包边缘的皮肤被撑裂,粘稠的黑血和粉红色的组织液混合着溢出,腥臭扑鼻!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一个冰冷、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风尘仆仆气息的女声,如同惊雷划破死寂,在殿门口轰然炸响:
“让开!”
【四:毒证惊心】
殿内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浑身剧震!循声望去——
殿门逆光处,一个高挑的玄色身影大步踏入!正是巴清!
她一身劲装沾染着旅途的风尘,发髻微乱,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燃烧的冰焰,冰冷刺骨又蕴含着焚毁一切的力量!她无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太医和宫女,无视弥漫的浓烟和刺鼻的腥臭,更无视殿内凝固的绝望气氛,步履沉稳而迅疾,玄色衣袂带起一阵冷风,径直穿过重重摇曳的帷幔,如同劈开浊浪的利剑,直抵华阳公主的锦榻之旁!
在她身后,紧跟着面色沉凝如水的巫医凫溪。凫溪枯瘦的双手,异常平稳地捧着一个用多层厚重黑布严密覆盖的陶罐。那罐子不大,却隐隐透出一股比殿内死气更加阴冷、更加邪异的腥甜气息,仿佛里面封印着什么来自九幽的活物。
“巴清!你大胆!公主寝宫岂容…”夏无且惊怒交加,刚欲起身呵斥。
巴清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给他。她那双寒冰烈焰般的眸子,从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锁定在华阳公主脖颈上——锁定在那只已经完全钻出脓包、正沾满粘稠血污、墨绿色甲壳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光泽、吸盘口器兀自微微翕动的狰狞蛊虫身上!
“凫溪!”巴清厉喝,声音如同金铁相击,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杂音。
“在!”凫溪应声如雷,动作快如鬼魅!他猛地将手中陶罐的黑布掀开!
“嘶——”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硫磺、刺鼻雄黄、陈年尸腐恶臭以及某种奇异草药的腥甜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在殿内炸开!这气味霸道绝伦,瞬间压过了香炉里的龙涎香和公主身上的腐臭!靠得最近的夏无且等人被这气味一冲,顿时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陶罐内,是半罐粘稠得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泥浆!泥浆中,隐隐可见细碎的、闪烁着幽光的矿物颗粒,以及…几段如同被浓硫酸腐蚀过的、焦黑扭曲的蜈蚣干尸!泥浆本身,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罐内缓缓地、无声地蠕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正是以毒攻毒的“引蛊浆”!
巴清右手闪电般探出!并未取任何工具,而是直接伸出食指!指尖之上,一缕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暗银实质的汞毒气流骤然腾起!这气流并非逸散,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她指尖缠绕、凝聚、压缩,最终形成一根细如发丝、却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暗银色“针”!针尖处,一点更加凝练的七彩毒芒吞吐不定!
“引!”巴清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如同咒令的音节!
那根由纯粹汞毒凝聚而成的暗银毒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向公主脖颈处那只狰狞扭动的蛊虫——目标直指其吸盘口器与硬壳连接的脆弱关节!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暗银毒针接触到蛊虫硬壳的瞬间,那原本正奋力挣扎、试图完全脱离脓包束缚的墨绿色蛊虫,猛地发出一阵尖锐到刺穿耳膜、却又极其细微的“吱吱”尖啸!它的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颤抖起来!吸盘口器疯狂地开合翕动,细密的倒刺剧烈摩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和难以忍受的痛苦,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以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速度,拼命扭动着,将整个墨绿色的、带着锯齿硬壳的虫身,从那血肉模糊的脓包中完全挣脱出来!粘稠的脓血和组织液随着它的动作四处飞溅!
“出来!”巴清眼神陡然凌厉如刀,左手快如闪电,五指如同最精准的捕兽铁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啸,一把抓向那刚刚彻底脱离宿主、沾满血污、兀自疯狂扭动尖啸的墨绿色蛊虫!
“噗嗤!”
腥臭的脓血、粉红的泡沫、粘稠的组织液四散飞溅,溅落在锦被、丝褥和近旁太医的官袍上!
巴清那白皙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指,如同五根冰冷的铁条,精准无比地捏住了蛊虫那墨绿色的、布满锯齿的硬壳躯干!那疯狂扭动的虫体在她指间徒劳地挣扎,锯齿状的硬壳边缘刮擦着她的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却无法伤其分毫!
整个寝殿,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那只被死死捏住的、仍在疯狂扭动、发出细微尖啸的恐怖蛊虫上,凝固在巴清那沾着污血却稳如磐石的手上。
巴清捏着那只兀自扭动不休的邪恶活物,将其高高举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惊恐、呆滞、难以置信的脸,最终,定格在闻讯匆匆赶来、恰好踏入殿门、此刻正死死盯着她手中蛊虫的嬴政和赵高等人身上。
嬴政的脸色铁青,目光在华阳公主脖颈上那个血肉模糊、仍在汩汩流出黑血和脓液的恐怖创口,与巴清手中那只狰狞扭动的蛊虫之间来回扫视,胸膛因震怒和惊悸而剧烈起伏。赵高则死死盯着那只蛊虫,阴柔的脸上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惊骇、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陛下!”巴清的声音如同千年玄冰撞击,清脆、冰冷,响彻死寂的宫殿,“此,便是噬心蛊!便是荼毒公主、祸乱咸阳的元凶!”
她捏着那只仍在徒劳扭动的蛊虫,大步走到殿内一尊巨大的、镶嵌着夜明珠的青铜鹤形宫灯之下。明亮的、近乎刺目的珠光,将那只墨绿色的蛊虫映照得纤毫毕现!甲壳上的每一道锯齿,吸盘上的每一根倒刺,都狰狞得令人心胆俱裂!
巴清手腕猛地发力!拇指与食指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