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
楚国招魂幡!
巴清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赤霄军众中也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范家的货船上,怎会有楚国的招魂幡?这绝非巧合!她猛地想起盐铁诏书显形“楚虽三户”的谶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她的心脏:范家、卓家,甚至盐铁衙署的某些人,是否早已与那蛰伏的楚国复辟势力勾结?他们偷运的,真的只是丹砂?
“家主!那幡!” 公输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怒,“楚巫的‘引魂归巢’幡!此幡现世,沉船之地将成为聚阴纳魂的‘水鬼巢’,这些溺毙者的怨魂,将永不超生,化作水鬼,听幡主号令!”
江水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嚎。那面在沉船漩涡中招摇的招魂幡,如同插在尸堆上的战旗,宣告着一场更为阴毒的战争,已经在水下悄然拉开序幕。
【三、沉船为巢水鬼生】
浑浊的巫峡江水,如同被倒入巨量的墨汁,翻滚着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沉船的残骸在江底嶙峋的礁石间堆积,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散落的货物……勾勒出一片水下坟场的轮廓。水面上漂浮着油污、碎木、以及零星翻着肚皮的死鱼。
那根悬挂着楚国招魂幡的断裂桅杆,斜插在最大的一处沉船漩涡中心,如同一个不祥的路标。残破的深青幡布在暗流中招展,那口衔赤蛇的鬼面在浑浊的水波下扭曲变形,越发狰狞。“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如同用凝固的鲜血书写,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巴清并未离去。她带着公输衍和几名精通水性的赤霄军精锐,悄然潜入离沉船点不远的一处隐秘水洞。洞口开在峭壁半腰,被藤蔓遮掩,内里干燥,空间不大,却正对着江心沉船的位置。
“引魂幡动,水鬼巢成。”公输衍点燃一盏特制的鱼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洞壁。他取出一面边缘镶嵌着青铜八卦、镜面却异常模糊的青铜镜——阴墟鉴。“家主,是否要……”
“看!”巴清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她指尖指向洞外江面。
只见那片最大的沉船漩涡边缘,水面突然毫无征兆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水包!紧接着,一个浑身覆盖着墨绿色粘稠水藻、身形扭曲肿胀的人形怪物,猛地挣扎着探出水面!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大张着,无声地嘶吼,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它腐烂的手臂胡乱挥舞着,似乎在徒劳地抓挠着虚空,又像是在举行某种诡异的仪式。它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由浑浊的江水、破碎的水草和翻腾的淤泥构成,散发着浓烈的尸腐与汞腥混合的恶臭!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水鬼从沉船点周围的漩涡中挣扎爬出!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生前落水时惊恐扭曲的姿态,有的则被水流和怨念改造得如同多头多臂的怪物。它们无声地嚎叫着,在浑浊的江面上徘徊、聚集。它们的目标并非岸上活人,而是彼此!如同饥饿的野兽,疯狂地撕咬、吞噬着对方!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一股更浓烈的黑气升腾,水鬼的身躯也随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扭曲可怖!整个沉船水域上空,都弥漫着一股肉眼可见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阴森怨气!
“聚阴噬魂!”公输衍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招魂幡在引导溺毙者的怨魂彼此吞噬!活下来的‘水鬼王’,将拥有操控水域、吞噬生魂的恐怖力量!这…这是要养出一支听命于楚巫的水鬼大军啊!范家、卓家,他们偷运丹砂的船队里,定有楚巫的人,甚至这沉船……恐怕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巴清看着江面上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范家、卓家,盐铁衙署,章邯……还有那藏在幕后的楚国阴影!原来盐铁专卖之争,早已被卷入了复国亡秦的滔天巨浪!沉她官船,断她水道,更要拿这西陵口无数溺毙者的亡魂和她的丹砂,去喂养楚人的水鬼!
“好,好一个一石三鸟!”巴清怒极反笑,手腕一翻,那枚一直紧握在掌心、浸满了她体温的鸽卵大水银珠猛地弹射而出!水银珠划破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根插在漩涡中心的招魂幡桅杆!
噗!
一声轻响。水银珠并未击断桅杆,而是狠狠嵌入了那面深青色的招魂幡上,正中鬼面图腾的口中!粘稠的汞液瞬间从珠内渗出,如同剧毒的血液,迅速浸染了“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
滋——!
被汞液浸染的幡布如同被泼了强酸,瞬间冒起刺鼻的白烟!布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腐烂!那口衔赤蛇的鬼面在汞毒侵蚀下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哀嚎!聚集在沉船点附近撕咬吞噬的水鬼们,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无声尖啸,身躯剧烈颤抖,有溃散的迹象!
“传信章邯!”巴清霍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在幽暗的水洞中激起冰冷的回音,“楚人细作混入盐铁专船,劫夺官运丹砂,更施邪术沉船,于西陵口悬挂招魂邪幡,聚阴养鬼,图谋复辟!巴清为护水道,力战不敌,痛失官船!请少府卿速派精兵镇妖,肃清航道!否则——”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这水鬼巢穴,怕是要顺着长江,一路‘魂兮归来’到咸阳城下了!”
【四、血汞蚀幡祸东引】
巫峡的风,带着江水的腥湿和沉船散逸的淡淡腐臭,吹过怀清台。巴清独立高台边缘,指尖残留着那枚水银珠的冰冷触感。公输衍将特制的信鸽放入墨玉管,刻有沉船、招魂幡、水鬼的帛书卷紧塞入,管口用融化的丹砂混合汞毒封死。信鸽振翅,朝着咸阳方向的黑夜飞去,如同一道射向风暴中心的银箭。
“此计甚险。”公输衍声音凝重,“章邯非愚钝之辈,水鬼之说,恐难取信。若他遣心腹查验……”
“他会的。”巴清打断他,目光投向巫峡方向沉沉的夜空。江流声隐隐传来,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因为西陵口的水鬼,是真的。招魂幡,也是真的。范家、卓家船队与楚人勾结的嫌疑,更是泼天的脏水,他章邯,洗不干净!”
她抬起左手,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在月光下流淌着幽冷的银光。纹路末端,那点连接着夔龙鼎耳的黑色印记微微搏动。“信鸽带去的不只是帛书,还有我的一缕巫念,附着在那水银珠浸染的招魂幡上。楚巫若想重聚水鬼,必遭巫念反噬!章邯的人若去,看到的,只会是更疯狂的‘楚人邪术’!”
公输衍愕然,随即了然,眼中掠过深深的敬畏。家主这是将自身化为诱饵,以巫纹为桥,引章邯之矛,直刺楚巫之心!
数日后,一支悬挂少府黑旗的快船队抵达西陵口。带队的是章邯心腹,郎中令丞赵成。船队尚未靠近沉船水域,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浑浊的江面上,数十个由黑气、淤泥和水草凝聚的扭曲人形在疯狂嘶嚎、彼此撕咬!阴风怒号,卷起刺骨的腥臭。而在那漩涡中心,一根斜插的断桅上,一面残破的深青色幡布猎猎作响,幡上鬼面狰狞,但“魂兮归来”的楚篆大字,却被一片蠕动流淌的暗银色液体覆盖、侵蚀,不断冒出刺鼻的白烟!那暗银液体如同活物,正沿着幡布向桅杆蔓延,所过之处,木石都在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汞毒!是巴清特有的汞毒!” 随行的方士失声尖叫,声音充满恐惧,“她在反噬招魂幡!她在与楚巫斗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江心旋涡猛地加剧!一个由三具扭曲水鬼强行融合成的、巨大如小船的恐怖怪物,浑身覆盖着蠕动的水藻和淤泥,顶着数个嘶嚎的头颅,猛地从水下窜出!它并非攻击少府船队,而是疯狂地扑向那面被汞毒侵蚀的招魂幡!布满利齿的巨口狠狠咬在桅杆上!
轰!
一声闷响!招魂幡上流淌的汞毒如同被引爆,瞬间爆开一团暗银色的毒雾!将那头巨大的水鬼怪物和半截桅杆一同吞没!毒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和怪物凄厉到变调的哀嚎!黑气溃散,污浊的血肉如雨点般落入江中!
“妖术!楚人的妖术!” 赵成脸色惨白,看着那溃散的水鬼和仍在腐蚀一切的汞毒,又看着手中帛书上巴清“血战不敌”的控诉,再联想到章邯大人密令中对楚国复辟势力的忌惮,一个结论在惊骇中轰然成型——巴清所言非虚!是楚人!他们不仅要劫丹砂,更要借水道养鬼!巴清拼死反抗,毁了他们的招魂幡,却也被逼退!
“撤!快撤!” 赵成嘶声下令,船队如同惊弓之鸟,仓惶调头。他必须立刻将这触目惊心的“楚人罪证”,连同被汞毒侵蚀的招魂幡残片,火速呈报章邯大人!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巫峡。沉船的残骸在江底沉没。巴清立于怀清台,感知着那缕附着在招魂幡上的巫念彻底消散。赵成的反应,尽在她推演之中。
“祸水东引,”她对着漆黑的江面低语,唇边笑意冰冷,“章邯,楚巫……这水鬼巢穴,你们谁先来填?” 江风呜咽,卷起江心一点残破的深青幡布,上面被汞毒蚀穿的空洞,在月光下如同无数只凝视着深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