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之血,通灵殷墟!以鼎为凭,镇魂慑魄!”
巴清清叱出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青铜撞击的沉重回响,穿透烈焰与嘶吼,狠狠撞向那幽深的矿洞!她染血的左掌,重重按在冰冷的鼎身之上!
“吼——!”
鼎内,三牲的鲜血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猛地沸腾起来!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冲天而起,与那矿洞中弥漫的黑汞邪气轰然对撞!
“呜嗷——!” 矿洞深处,无数狂化的矿工发出痛苦万分的、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嘶嚎!那啃噬简牍的“咔嚓”声戛然而止!冲击洞口的狂乱力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
洞壁上渗出的粘稠黑汞,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迅速凝结、干涸、化作一层漆黑的、了无生气的硬壳!
【3血眸窥心鬼,谎言照妖镜】
熊熊烈火渐熄,只余下焦黑的木栅和缕缕青烟。刺鼻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矿场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赤鳞卫持戈而立,锋刃在黯淡天光下闪着寒芒,警惕地封锁着那死寂一片的矿洞口。洞壁凝结的黑汞硬壳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厚重的木栅被小心翼翼地移开一道缝隙。巴清在数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踏入了弥漫着浓烈腥腐气息的矿道。脚下是狼藉一片的碎简残牍,被黑汞浸染得污秽不堪。
数十名矿工如同被抽去了脊骨,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冰冷的矿石和黑汞硬壳上,个个面色灰败,口吐白沫,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眼睑紧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活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诡异的黑色纹路并未完全消退,如同蛛网般盘踞,颜色却黯淡了许多。
“夫人,这……” 随行的老巫医声音发颤,看着眼前景象,束手无策,“邪气虽暂被主家镇压,但已深入膏肓,侵入心脉骨髓。寻常汤药,恐……恐已回天乏术啊!”
巴清的目光扫过这些濒死的矿工,眼神冰冷。这些都是她巴氏基业的基石,却在幕后黑手的毒计下成了弃子。她走到一个抽搐得尤为剧烈的矿工身边,蹲下身。此人正是之前企图冲出洞口攻击守卫的那位。
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并未触碰,只是悬停在他眉心寸许之处。左臂的巫纹微微发热,传递来对方体内混乱驳杂的气息,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却有一股极细微的、源自黑汞的阴冷邪力盘踞在脑部,顽固不散。
就在这时,最先被巴清墨玉匕首刺伤手臂、缩回洞内的那名矿工,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
周围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护卫的刀剑下意识地半出鞘,警惕地盯着他。
那矿工的眼神起初是空洞、茫然的,仿佛刚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但很快,那茫然褪去,瞳孔深处却染上了一层极其诡异的、淡淡的灰白色泽,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的琉璃。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掠过巴清、护卫、巫医……最后,定格在离他最近、手持药箱、正满脸悲悯地叹息着的老巫医脸上。
老巫医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连忙俯身,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安抚道:“铁头?铁头你醒了?莫怕,主家在此,邪祟已被镇压,你……”
“你在说谎。”铁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突兀地打断了老巫医的话。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双灰白色的瞳孔,如同两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倒映着老巫医瞬间僵硬的面容。“你心里想的,是‘这群废人没救了,浪费药材,不如早点埋了干净’。”
死寂!
老巫医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继而转为惊骇欲绝的惨白!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指着铁头,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妖言惑众!主家!他……他被邪祟彻底侵染了心智!当诛啊!” 他激动地辩解,眼神却慌乱地躲闪,不敢再看铁头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灰白眼眸。
巴清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她猛地看向铁头那双异变的瞳孔。灰白色的眼眸深处,老巫医惊惶失措的面孔扭曲变形,旁边护卫警惕握刀的身影清晰可见,而她自己冷静肃杀的脸庞也倒映其中……更诡异的是,在老巫医面孔的倒影旁,仿佛还叠加着一层模糊的、由扭曲光线构成的虚影——那正是老巫医内心深处那瞬间闪过的、充满嫌恶与算计的真实念头!清晰得如同水中倒影!
汞毒致幻……竟能洞穿人心,照见谎言?!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巴清的脑海,让她浑身一震。她立刻转头,目光如电,扫向地上其他几个似乎有苏醒迹象的矿工。
果然,他们陆续睁开眼后,瞳孔无一例外都蒙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灰白色泽!他们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狂乱嗜血,却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仿佛剥离了所有属于“人”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若观火的“观察”。
“主家!这些人都疯了!留着必成大患!”老巫医见巴清沉默,心中更慌,声嘶力竭地喊道,“应速速……”
“闭嘴!”巴清冷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将老巫医剩下的话噎了回去。她不再看老巫医,而是走到铁头身边,直视着他那双灰白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诡异眼眸。
“铁头,”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试探,“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关于……那个将黑汞引入矿脉的人。”
铁头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灰白的瞳孔聚焦在巴清脸上,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虚无。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依旧嘶哑:“水……很多水……冰冷的……流动的水……像蛇……滑过石头……有个人……在笑……他的靴子……很干净……沾着……黄泥……” 他的描述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充满了模糊的意象,但那双灰白眼眸深处,却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侧影——一个身着深色劲装、侧身立于湍急溪流边冷笑的男人!其脚下,崭新的皮靴边缘,沾着几块与矿洞淤泥截然不同的、湿漉漉的黄色河泥!
“黄泥?”巴清眼神一凝。巴郡矿场周遭皆是黑石赤土,哪来的黄泥?这特征……
就在此时,一个原本瘫在角落、气息奄奄的矿工,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灰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人群外围一个正在低头记录着什么、穿着低级管事服饰的中年人!
“你!”那矿工突然抬起漆黑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个管事,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穿透人心的力量,“你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像被鹰盯住的兔子!你害怕!你害怕主家知道!你怀里!那个竹管!里面装着李斯大人赏你的金饼!你要跑!你想今晚就顺着后山那条通往楚地的暗河跑!”
如同平地惊雷!
那管事打扮的中年人,在矿工手指指向他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冻结!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笔“啪嗒”掉落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特别是当“李斯大人赏你的金饼”、“通往楚地的暗河”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扎入他耳中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胸口!
这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
“拿下!”巴清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没有丝毫迟疑。
“铮!”
几柄雪亮的长戈瞬间交叉,架在了那管事的脖颈之上!一名赤鳞卫上前,粗暴地撕开他的衣襟,果然从其内袋中搜出一个密封的细长竹筒,筒口还用火漆封着,印着一个模糊的、却让巴清瞳孔骤缩的“斯”字暗记!打开竹筒,里面赫然是几枚小巧精致的楚式金饼!
管事面如死灰,浑身瘫软,被如狼似虎的赤鳞卫拖死狗般拖到巴清面前。
巴清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负责矿脉日常巡视的“得力”管事,又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瞳孔灰白、如同人形“照妖镜”般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康复矿工。
铁头灰白眼眸中,那管事此刻内心翻腾的、如同沸水般的恐惧、懊悔、以及对李斯未能及时接应的怨毒念头,纤毫毕现地倒映其中,扭曲变幻。
一丝极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缓缓在巴清唇边绽开。她抚过左臂那依旧灼烫的殷商巫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黑汞邪力被镇压后残留的、不甘的阴冷余韵。
“这毒……”她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倒是淬了把好刀。”
左臂巫纹的灼烫感,与那些灰白眼眸中倒映出的、无所遁形的谎言与背叛,在她冰冷的目光中交织,凝成一线刺骨的寒芒,直刺向咸阳宫的方向。